瞿子钰收到邵家琛约她在学校见面的消息时,确实有些吃惊。她原本并不想和男人发生过多的联系,但考虑到她需要邵家琛帮她调查陆富山的事,还是去了。东江大学衔山环湖,朱红的正门古色古香。校园里绿树成荫,飞檐碧瓦掩映在浓密的绿茵里,抱着书的学生三三两两从林荫道上走过。
邵家琛正在学校门口的雕塑那里等她,他穿了一件白T和牛仔裤,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看到瞿子钰就笑着朝她挥手。两人并肩走在路上,邵家琛笑道:“自从毕业以后我就没有回来过了,没想到学校还是没有变。”
“是啊。”瞿子钰附和道,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男生从坡上直冲下来,大叫道:“闪开啊,没有闸——”
邵家琛连忙把她推到边上,笑道:“我念书时,自行车经常被偷,就租了一辆破二八,结果还是不到三天就没影了。我实在气不过,在自行车上的座椅上涂了一层粘老鼠的胶。”
“结果呢?”
“自行车还是不见了,停车的地方留了一张字条,表示为了避免我继续祸害同学,就帮我把座椅拿去修了。
瞿子钰有些心不在焉地笑笑:“你约我出来有什么事?”
“没事,就想请你散散心,不行吗?”
瞿子钰紧紧抿着唇,没有出声。窗外阳光灿烂,微风轻轻吹拂着树梢。前两天下过雨,地面盈积出大大小小的水洼。两三点阳光映射在里面,宝光流转,整个世界像块晶莹剔透的琉璃石。瞿子回过头,正好看到学生在绿茵场上跑步,隔壁的篮球场上,两队男生正在打篮球,年轻的眉目神采飞扬。瞿子钰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中学时的夏日午后,绿树阴浓,蝉鸣不绝,满架蔷薇暗香浮动,阳光把她的脸颊染成了柔和的蜂蜜色。
“钰儿,你将来想做什么?”
她的前半生一直在战斗,当她考入名校,踏入婚姻的殿堂时,瞿子钰以为自己已经成功改变了人生,直到十年后她才明白,胜利的仍然是命运。
这时两人突然听到叫好声。一个瘦高的男生一脚踹出,足球在空中飞过,足球稳稳投入网中,周围传来一片喝彩声。男生和同伴击掌相庆,回头走向休息区,一个短发的清秀女生把冰镇过的矿泉水递给他。邵家琛看着那两人的身影,眼里流露出怀念,随后走过去笑道:“能带我们一起吗?“
“行啊。”那个男生笑起来,打量着邵家琛,“不过大叔你行吗?”
“去你的,我才刚刚三十岁,要叫学长懂吗?”邵家琛瞪了他一眼,朝瞿子钰使了个眼色,瞿子钰摇了摇头:“你自己去吧。”
“一起来嘛,你以前不是女足队的主力吗?”
瞿子钰拗不过他,只好跟着上了场,两队人很快分出阵营,瞿子钰年轻时热爱踢球,虽然父母不喜欢女孩踢足球,但她仍然成了大学校队的主力,还代表学校去省上参加比赛。
此刻再次回到绿茵场上,她久违的热血慢慢苏醒了。两支球队正在一决高下,邵家琛带球在敌阵中左冲右突,身姿矫健,眉目神采飞扬。她却带着足球跑到另一侧,向左虚晃一脚,躲过后卫的封堵,足球带着风声飞向了球门。
瞿子钰听到球场外的欢呼声,她已经多年没有这样奔跑过了,仿佛回到了年少时率性飞扬的日子,她和队员击掌相庆,汗水顺着额角流了下来,她的身上也被汗水湿透,却感到了久违的痛快。
三比二,瞿子钰这队赢了。
队友们过来和她击掌祝贺,她有些懵然地被包围在年轻学生们当中,一个短头发的女孩率先问道:“你是哪一届的,也是我们的前辈吗?”
“对,我是零八届的。”
“学姐好。”她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叫李巧,要加个电话吗?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经常一起来踢球,女足很缺人呢。”
她的脸庞在阳光照射下微微冒汗,皮肤透着健康的红晕,瞿子钰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旋即也露出了笑容。两人互换了微信,李巧还有课,就先去了教学楼,瞿子钰有些累了,在操场上坐下,看着邵家琛用脚尖转着球,忽然开口道:“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他把一瓶冰镇的矿泉水递给她,瞿子钰接过矿泉水,像读书时一样猛灌了一口,汗水沿着她的脖颈有乐感地滴落。邵家琛笑道:“你还记得咱们读书时,有一次足球队被外校的人挑衅,你就拉了一帮人助威,结果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吗?”
“是啊,那时候太年轻气盛了,也不管会不会得罪人。”瞿子钰感慨道。邵家琛瞥了她一眼:“你现在也才三十出头,还年轻得很,怎么说话这么老气横秋的。”
“跟他们比,我已经是老阿姨了。”瞿子钰叹了口气,“没生孩子前觉得自己还年轻,生了孩子以后就不行了。”
“就放松一天,不会有什么的,你的家也不会因为你一天不在就崩溃。”邵家琛安慰道,“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就算是母亲也不可能全年无休。你是个母亲,不是个受难者。”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了,小孩是很敏感的,如果你整日摆着一张痛苦的面容面对孩子,孩子也会有很大压力。”
瞿子钰不吭声,默默地看着足球场上的人群。邵家琛说:“这话也许是我冒昧了,我不想看到你这副样子。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也看出你不想再依赖任何人,但我和蔚蔚说过了,我们两都希望能帮你一把。”
瞿子钰愣住了,她抬起头看着邵家琛,他的目光纯澈温暖,犹如一望见底的河流,里面写满了担忧。她动了动嘴唇,才嗫嚅道:“我没有——”
“我也不是第一天当社会栏目的记者了。”邵家琛说,“我也和很多类似于你这样的女性打过交道,我觉得不能要求每个遭受过家暴的女人都要全副武装地孤身战斗,这应该是社会的责任。”
瞿子钰怔了一怔,仿佛一直包裹着她的坚冰逐渐融化,人性的春风吹过湖面,但转眼间又结成了寒霜。她看着邵家琛的眼睛,试着伸出手放在他手中,但她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徐磊也曾向她这样伸出过援手,迟疑了片刻,又把手收了回去。
邵家琛看出她的迟疑,虽然有些失望,却只笑了笑:“没事,我只是告诉你一声,希望你不要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我们都很乐意帮助你,如果徐磊再来找你,就打我的手机,响三声就好,我一定会过来帮你。”
“谢谢你。”瞿子钰感激地说道,“我也回馈不了你什么,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就给我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一定会尽力帮助你。”
“这话就太过客气了,朋友之间不是本来就该互相帮助吗?”
“朋友?”瞿子钰怔了一怔,邵家琛故意说道:“原来你根本没把我当作朋友,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她莞尔一笑,朝他伸出了手,邵家琛也握住了她的手,但她只是短暂地握了一下,就收回了手。邵家琛本来想去结账,却被瞿子钰阻止了,她亲自去结了帐,邵家琛送她离开了茶餐厅,忽然往角落里看了一眼,瞿子钰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了过去,但角落里已经空无一人。
“怎么了?”她有些不安地问道。邵家琛摇了摇头:“我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们,大概是我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