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子钰和邵家琛分开后,来到学校附近的小巷里,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司机戴着墨镜,用鸭舌帽遮住烫过的头发,正是周雪莹。她把一个照相机递给瞿子钰,瞿子钰接过打开摄像头,正好看到里面有一段录像。录像内容是徐磊跟踪她一路来到停车场,随后悄悄潜入停车场破坏刹车的情形。
“这个人渣居然来真的,这可是蓄意谋杀啊。”周雪莹厌恶地说道,“这个证据已经实锤了,咱们可以报警了吧?”
“先别急着报警。”瞿子钰冷静地说,“我就断了骨头,邵家琛也只受了皮外伤,就算把他抓进去也判不了几年,出来后他更会变本加厉地报复。”
她伸手按着胸口,感觉肋骨处又在隐隐作痛。周雪莹不解地问道:“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就任由他这么害你们吗?他这次没有得手,为了骗保还会再对你动手的。”
“既然要对付他,就要一击必杀。”瞿子钰森然道,“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还能有机会走出监狱,我们母女俩就一生不得安宁。必须我们两当中死一个,这场噩梦才会结束。”
窗外的车灯一闪而过,照亮了她的脸庞,她不笑的时候面部轮廓深刻挺峻,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冷酷。她身上的狠戾和决绝震住了周雪莹,周雪莹怔了片刻,目光忽然变得遥远,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旋即轻轻闭上眼睛。“就算杀了他,你也会一辈子东躲西藏,舍弃原来的身份,永远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过日子。”
“我不会亲自对他动手的。”瞿子钰说,“我还有孩子,他毁了我前半生,我不会为了他把自己送进监狱,这样实在太不值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
“这跟你无关吧。”她的语气有些冷硬,“你拿了钱,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够了。”
周雪莹有些恼怒,却也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了,便赌气般扭过头转向窗户。雨雾中空旷的长街,汽车在潮湿闪光的路面上飞驰,轮胎从碎石上摩擦而过,飞溅出朵朵水花。
周雪莹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似乎在专心一致地开车。雨是刚才下起来的,也只顷刻,就铺天盖地。雨刷在车前玻璃上忙碌地工作,单调重复的节奏,愈发凸现车内的沉寂。她无意识地盯着车前的玻璃,雨水在上面挂出一张水帘,映射出瞿子钰乌黑的眼睛。水波轻轻晃动,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也跟着动荡,一下子变得无比幽深,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是她从未曾真正看清楚过的。
瞿子钰侧头,她的睫毛长而淡,在挺直的鼻梁两侧投下半弧形的阴影。轻薄而秀气的唇线微微上扬,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疲倦,那个笑容看起来颇有几分憔悴的味道。她穿了件银灰色的衬衫,顺滑的质地泛出柔和的丝光,妥帖地勾勒出肩膀到背部的美好弧线。暗淡的色彩使得那个瘦削的身影看起来分外单薄,却又因为脊背线条的笔直,不可思议的透露出过多的坚韧。
她不知道这个单薄的背影里到底可以蕴涵多少力量,但脆弱这两个字,她确实从来没在她身上见到过,无论发生了什么。窗外橘红色灯光在那一瞬间照亮了她的侧面,她不笑的时候,脸部线条深刻而挺峻,竟透露出几分凌厉的味道。
瞿子钰回到家中时已经是傍晚了,罗英红出门打麻将了,家里只有徐玥一个人,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电视。瞿子钰把菜收好,她便跑了过来,仰起小脸看着母亲,就像迎接主人回家的小猫一样。
“怎么了?”瞿子钰摸了摸她的头发,徐玥抱住她的大腿不吭声。瞿子钰知道她从小离开了父母,总是十分缺乏安全感,便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徐玥抬头用眼神询问她,瞿子钰看到她的眼神就明白了,从兜里拿出一包麦当劳的炸鸡递给她。
她的眼睛亮了,瞿子钰知道小孩子都喜欢吃垃圾食品,她以前总觉得对身体不好,但她今天心情不错,路过便买了她爱吃的零食和炸鸡。看到徐玥吃得开心,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她当年也和寻常女孩一样爱追星,喜欢吃甜食,有自己的梦想。但当她成为母亲后,就深陷育儿的琐事中,又在徐磊的打压下逐渐失去了自我,但在绿茵场上奔跑了这么一圈后,她忽然又想念起当初的那个眼里闪闪发光,有许多热爱的事物的自己。
徐玥坐在边上,静静地望着她,都说女儿肖似父亲,但徐玥的眉眼其实更像自己。瞿子钰伸出手,她便自己爬了过来,靠着她贴着。她一阵我心的柔软,温柔地问道:“玥儿,想听妈妈弹钢琴吗?”
“妈妈会弹琴?”
“妈妈会的东西可多了。”
瞿子钰从家里的角落找到了一架旧三角钢琴,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她试着按下几个键,在钢琴前坐下,行云流水般的音乐从指间泠泠朗朗的流泻出来。琴声优美缠绵,徐玥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听着这段音乐。
瞿子钰已经很久没有摸过钢琴了,一开始有些手生,但这段旋律已经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她在琴声中渐渐睡着了,仿佛回到久远的童年。霞光拥着火红的落日,渐渐沉入海天一线的尽头。父亲坐在客厅里弹琴,海风拂动着雪白的窗纱,夕阳宛如融化的金色蜂蜜,在又老又旧的木地板上流淌,仿佛一副玫瑰色的油彩画。
徐玥醒来时,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她坐起身,发现身上盖着瞿子钰的外套。晚风轻轻吹拂着窗纱,一片柔软的花瓣落在她的面颊上,她走到窗前,发现窗外的蔷薇花开了。
第二天早上,瞿子钰是被手机吵醒的。睡梦中的徐玥被铃声惊醒,不安地翻了个身。瞿子钰接过电话走到门外,按下了接听键,电话却是周雪莹打来的。她皱了皱眉,按下接听键。周雪莹问道:“你看新闻了吗?”
“什么新闻?”
“徐磊出来后告诉记者,你婚内出轨,他实在忍受不了才动了手。”她单刀直入地说,“一句话说不清楚,你自己看新闻吧。”
她说完这句话就挂了,瞿子钰愣了愣,立刻上网搜索徐磊的名字,果然搜到了一则头条新闻,新闻里的他比平时憔悴不少,面对镜头苦笑着解释,生下女儿以后,瞿子钰就抛弃了女儿,不仅花着他的钱大手大脚,还长期和大学时的校友保持着非正当男女关系,他为了孩子多次忍耐,但瞿子钰不但不悔改,还变本加厉,为了和他离婚并分走他的一半财产,瞿子钰才会故意激怒他,并直播家暴的画面让他声名扫地。
瞿子钰看完了这条采访,气得全身发抖,徐磊不但巧妙地避开了关键事实,还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她身上。新闻背后还附了一张照片,是前几天邵家琛请她吃饭,两人并肩离开的照片。邵家琛之后的确约过她,但徐磊离开拘留所以后,两人总共就见了这一次面,却被有心人给拍了下来。她立刻给徐磊打电话,却一直打不通,估计已经把她拉黑了。
瞿子钰没有想到,在短短一夜之间,舆论完全逆转。瞿子钰从原来的受害者成为了“荡妇”和“捞女”,成为了网络看客口诛笔伐的对象。瞿子钰把酒店的网断了,不让徐玥上网,但每天仍然有源源不断的骚扰电话打进来,在瞿子钰拜金和出轨的两桩罪名之下,徐磊仿佛成了无辜的被害人,只是激愤之际才挥拳维护自己的尊严。
在这种舆论影响下,瞿子钰的工作受到了严重的影响。老板告诉她考虑到舆论影响,建议她近期暂时不要来上班,并委婉地建议她再去找新工作。
瞿子钰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回到家时已经精疲力竭。她刚打开房门,就发现徐玥在房间里玩电脑,她映照着屏幕上的言论。瞿子钰这才发现她登陆了自己的自媒体账号,但评论区早就沦陷了。
“我靠,我早就说会直播家暴的肯定是心机女在表演博同情,回旋镖扎自己身上了吧。”
“这种捞女就该被枪毙,怎么会有人同情她。男的才可怜,辛辛苦苦挣了钱给她花,还被戴绿帽子,怎么不直接打死她算了?”
“她就是个荡妇,学生时代就乱搞男女关系,这种女人打死也不为过,要是放在古代,她老公高低得是个梁山好汉!”
“这种女的就是犯贱,打几顿才老实。”
瞿子钰一把夺过她的电脑,愤怒地质问道:“到底是谁把电脑给了你的?”
徐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天生一张无悲无喜的脸,眼睛仿佛玻璃珠子一样,仿佛造物主精心雕琢了她的脸庞,却忘了点睛之笔,看久了她的眼睛会觉得害怕。瞿子钰怔了一怔,下意识地移开目光,声音也软了几分:“玥儿,网上的都是胡说八道,不要相信那些人的话。”
徐玥看了她一眼,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瞿子钰却被她的目光看得心里寒了半截。盥洗室里传来潺潺水声,徐玥平时的爱好只有打游戏和洗澡,瞿子钰不让她打游戏,她这就去洗澡了。瞿子钰有些无力地瘫坐在床上,直到手机再度响了起来,她本来不想接,却看到是邵家琛打来的电话,迟疑了片刻还是按下了接听键。邵家琛的声音很轻快,似乎半点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学姐,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