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四月二十日的凌晨,‘哇’的一声响亮的孩子啼哭声,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余采撑着最后一口气问接生婆子,“男娃还是女娃?”
接生婆子没有说任何话,只是摇了摇头,表示不是男孩,这是他们这里的习俗,如果是男孩,肯定就各种恭喜的声音不断。如果是女孩,就只能无奈摇摇头。
余采突然眼前一黑,她感觉自己往后的生活可能会像眼前的黑一样无限的黑暗下去,她无意识睡过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为什么会是个女娃?”
当方建妈妈看见接生出来的孩子是个女娃的时候,原本还有期待的脸像水瞬间结冰,尽是冷漠,就如同那孩子不是她的孙女般,在炕沿儿上坐了下来,缓着不说一句话。
接生婆将孩子洗干净放在炕上之后,也没来得及收拾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走出门看了眼方建,没有敢提接生钱,毕竟接生的是个女娃。
接生婆尴尬的笑了笑,“方当家的,恭喜啊,那我们三姐妹就先回去了。”
听到孩子哭声的方建就想进去,可是接生婆白天说不要让他进去,所以他一直忍着内心的冲动在门外等着,好不容易等到接生婆出来,“王婆婆,我女人生的是不是儿子?”
接生婆面露难色,“方当家的,不管是男是女,都是老天爷赐给你的,都好。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说罢,接生婆带着其他两个婆子一股烟就不见了踪影。
方建听了接生婆的话心中咯噔一下:这婆子的话怎么听起来不对?难道生了个女娃?不,不能,神仙奶奶说会给我求个儿子的。
方建带着满心的怀疑直接冲进了屋子里,昏暗的灯光下,不大的屋子乱糟糟的一片,地上的水映着光的影子。余采跟早晨一样躺在炕上,她旁边有个被裹起来的小东西,应该就是他的孩子。
方建再看,只见自己母亲在炕的一边儿坐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方建一脸笑意的看着她母亲,“妈,儿子还是女儿?”
方建妈妈闻声抬眼瞪了一眼方建,“不争气的,到底还是生了个赔钱货。”
方建瞬间感觉自己像被雷劈了一样,跌坐在地面上,屁股下的水浸湿了他的裤子传来了凉意直达他心底,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表达现在自己的心情。
方建再次抬眼看了看自己母亲,母亲的那双眼睛是嫌弃,不仅仅对他的嫌弃,还有对余采的嫌弃,更有对他刚出生孩子的嫌弃。若不是母亲累了,她这会儿应该早就回去了,不,她是怕面对父亲。
方建又看了看躺在炕上的余采和那一团小小的东西,刚才进来的时候明明还有喜悦,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他母亲的传染,他的眼睛里满是嫌弃,嫌弃余采不知恩图报生个男娃,嫌弃那一团小小的东西捷足先登做了他的女儿,而不是他的儿子。
这样的画面被定格,若不是那一缕刺眼的春日晨光,若不是那一团小小的东西的啼哭,余采不会醒来,方建不会感觉到自己身体麻木。
余采将孩子抱到自己的跟前,皱成一团的小东西竟然在她肚子里带了那么长时间,这个小东西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有一种叫做母爱的情感从余采的内心之中散发出来,但还没有等余采上前去抱起那孩子,方建妈妈的声音将她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真是晦气,也不知道上辈子做错了什么,这辈子娶了这样的儿媳妇不说,看了大半年的肚子,最后竟然生出来个赔钱货。”说着,方建妈妈从炕沿上跳了下来之后,站在了地上,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裳,像是要拍掉晦气一样,然后,看也不看一眼的走出了屋子,径直的回家去了。
炕上的孩子还在哭,余采的手停在了半空之中,她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在这样的纠结之中,她偷偷的看了眼方建。
方建依旧坐在地上,腿上和思想上的麻木都有了意识,还伴着疼痛。他不愿起来面对,他也不想相信为什么这么久的努力最后换来的是一个女娃。
“当家的。”在孩子啼哭的声音中,余采试探性的叫着方建。
方建面无表情的抬眼看着余采,他说不出来安慰的话,他努力撑起来身子,然后不看余采和那孩子一眼,一瘸一拐的离开了屋子,或许,只有这样才不用面对现实。
孩子没有停止的哭声让余采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探寻方建和婆婆的心思,她抱起了孩子。
苦恼的孩子在尝到母乳之后,便安静了,通过缝隙里的视线看着眼前的世界,也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得到满足的她似乎以为自己的幸福生活从此刻就要开始了。
孩子出生的这几日,方建没有同余采说过话,方建也没有进过主屋,而是在侧屋的小炕上囫囵睡了几晚,天亮就没了身影。
孩子出生的这几日,余采的爸爸妈妈过来看过,虽然自家闺女自打结婚之后,没少往家里跑,后来老两口也不打算管了,但毕竟是自家闺女生孩子了,即使不看亲情,也要看世道,他们老两口可不想让村子里的人说自家闺女生娃了,亲生父母都不来看一眼。
余采妈妈应付着问了余采几句,余采都应承着,她与自己的母亲自小就没有多少体己的话说,嫁人之后,母亲对待她的态度让她更是与母亲疏远了不少。
余采爸爸只是坐在桌子旁远远的看了眼余采和她怀中的孩子,把十块钱放在桌子上之后,直到离开也没有说一句话。
村里的人听闻余采生了孩子,也都三五成群的来探望余采。每一次都是余采一个人在家,看不见方建的身影。
村里人的恭喜声中,余采听得出幸灾乐祸和对余采刚生出来的女娃的嫌弃。
晚上当那些带着虚情假意面具的探望的人离开后,当侧屋传来方建的鼾声时,余采都会看着自己身旁熟睡的小东西,想象着自己小时候的模样,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不是也承受着这样的嫌弃,所以父母才这么不待见自己。
余采想着自己的遭遇,就暗自发誓:就算所有人都嫌弃你,但为娘的都会保护你的。
这样的想法,在第二日祁琴来看过余采之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第二日,祁琴带着自己已经两岁半颠儿颠儿在走路的老大,怀里抱着六个月大的老二,一脸笑意的坐在炕边儿上,眼睛偷偷瞄了下余采刚出生的闺女。
“你还真的是顺心顺意呢,为自己生了个贴心的闺女,不像我生了两个都是儿子。”祁琴嘴上的羡慕并没有表现出来任何,但在说自己生了两个儿子的时候,她满脸得意的来回看了看地上跑的和自己怀里抱的两个儿子。
祁琴脸上得意刺痛了余采,余采只能低下头干笑着,不知道是心态的变化,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她想从这些所谓的好友那里得到对于自己生女的真正安慰,但这些人总让她觉得难受,甚至觉得他们的话语让余采觉得那就是一把利刃,一下又一下的往自己的心窝子上扎着。
祁琴见余采这般,心中的得意自然是更甚,“我说的是好话,你咋低着头呢。”
余采只能硬着头皮抬起眼来看着祁琴,“没有,姐姐是过来人,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
“什么过来人不过来人的,说得好像我有多么老似的,咱俩年纪也差不了几天,我最多也就比你早结个三四年的婚而已,再多就是比你多生了两个儿子,所以,带儿子的苦自然比你多知道了些。”祁琴说完还不忘用笑声来掩饰自己明目张胆的炫耀,“呵呵...看我这张嘴,你生的是个闺女,自然比我这个生儿子的好带一些,毕竟姑娘家家的没那么多事儿。”
余采在听完祁琴说的话后,明明知道祁琴说的是和平常一样的话,哪怕是说话的语气也没有多大变化,一副大姐的样子,一副她什么都很优秀、什么都值得炫耀的样子。可是余采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刚生完孩子,而且还生的是个女孩的这一刻,那些话像一座大山直剌剌的将她压在山下,让她感觉到无法呼吸。
祁琴的这些话,对于余采来说,不单单只是因为她一次又一次着重强调的关于儿子的这个字眼,还有别的,那些余采一直都不想触碰的过去,那些过去现在如同噩梦一般一次次在余采的思想中翻江倒海。
余采没有回应一句话,脸色却从刚刚祁琴说完话之后显得越来越惨白,让原本满脸笑意的祁琴瞬间僵住了,心想:这丫头是怎么,自己不过说了几句实话而已...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祁琴推搡了余采一下,“余采,你倒是是说句话啊。”
“啊~我怎么了吗?”余采从痛苦中挣扎了出来,她扯出了一抹笑意,“姐,我没事儿,可能刚生完孩子有些累,还有可能是我还没有适应自己已经当妈了的现实。”
祁琴一听余采的话,自然当余采是真的没事儿,“你吓我一跳,刚刚你的脸色发白,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生孩子固然是累,但当妈的身份有啥适应不适应的,你看看我,我这都俩儿...”祁琴后面的子还没有说出来,就止住了话,她偷瞄了一眼余采的神情,似乎还在恍惚,应该是很在意自己生了个女娃。于是祁琴立马改口,毕竟在她看来,她与余采一块长大,又都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这都俩孩子了,日子久了,也就都习惯了。”
说完,祁琴拉过余采的手轻拍了几下,“不过余采啊,听姐姐的一句劝,在能生的时候,一定要多生,最好是多生几个儿子。你知道的,咱这个地方,生儿子才是正主。女儿虽说长大后是当娘的贴心小棉袄,但都是赔钱货。”祁琴的眼神不由自主的瞄了一眼余采刚出生的女儿,“养好身子,继续加油。”
祁琴也没有再多作停留,又寒暄了几句了之后,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