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萧慕柯的话音落下时,震惊的不止是方木木,还有正在床边照看袁承乐的熊丹和一旁站着的王婆子。
王婆子面色如常,并没有表现出来震惊,把震惊压在心里,自当静观其变,只要不是找麻烦,其他不过分要求的帮忙都是可以的,可熊丹却不是这样的心态。
“什么?”熊丹瞬间转过身,一脸惊讶地看着萧慕柯,声音突然拔高,“老萧,你是疯了不成?”
“我自有打算。”萧慕柯并没有转头去看向熊丹,而是仍旧一脸诚恳地看着眼前的方木木。
“说…说话?”方木木睁大双眼,不可思议看着眼前的萧慕柯,“我…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不正是我的请求吗?”萧慕柯微微笑着,像个慈祥的家长一般看着方木木。
“谢谢。”方木木道着谢,点了点头,向床边走去。
“我不同意!”熊丹站起身,挡在方木木的身前,冲着方木木身后的萧慕柯说道,“乐乐都这样了,你还让些阿猫阿狗来打扰他?”
“熊丹!”萧慕柯厉声道,“我说了,我这么做自由我的打算,这或许对乐乐有好处。”
“好处?”熊丹瞠目结舌地看着萧慕柯,“你跟我说好处?有什么好处?还能把乐乐唤醒不成?”
“说不一定。”萧慕柯轻声说道,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需要验证一下。
方木木进门之后状态萧慕柯是看在眼里的,他先前与熊丹想得一样,以为是遇到一个新手,但当察觉到袁承乐那细微的反应后,他便站在一旁细细打量着方木木,她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在克制什么,拿、递东西和做别的事时,她都呆愣愣的,仿佛她天生迟钝。可一要碰袁承乐,她就变得机灵起来,干什么都小心翼翼,谨慎得很,像是生怕碰坏了袁承乐。然而,自始至终,她没有哭闹着多说一句旁的话,除了必要时的几句提醒外,她几乎都咬紧牙关沉默着。
也正是因为如此,萧慕柯更不想抓住方木木一个一个问题地去问,去剖析她和袁承乐之间的渊源。但凡是不愿说出口的,大多都结着痂,扯着皮肉。
“说不一定?说不一定你还…”熊丹气势汹汹的声音戛然而止,满脑子消化着萧慕柯的话,她半张着的嘴唇微微翕动,“不一定是…”
熊丹后面的话终究没说出口,萧慕柯走到她身边,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转头看向萧慕柯,只见萧慕柯面带微笑地看着方木木。
“那就麻烦了。”萧慕柯微微向方木木点头致意,语气中满是恳求。
“不…不麻烦。”方木木抿了抿嘴,摆了摆手,这才发现自己怀里还抱着换下来的床单被罩,于是,转身将怀里换下来的床单被罩递给王婆子,而后抬着步子慢慢走向病床,她眼中袁承乐的面容越来越清晰。
方木木弯下身子,双臂悬空,颤抖着,根本不敢碰袁承乐,突然她抬起手臂,胡乱地在脸上擦着,生怕眼泪滴到袁承乐身上。
“哥哥,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待在这里?”方木木的声音沙哑着,带着哽咽,说得时断时续。
即便是如此,床上的袁承乐还是有了反应,他的眼皮颤动地比刚才更厉害,原本紧闭的嘴唇竟然微微张开,从那微微张开的口中呼出来的气放佛是他想要说的话,可在场的人没人能听懂他的话。
萧慕柯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自己的猜想得到了验证。
“为...为什么...会这样?”原本压着火气的熊丹此刻瞳孔放大、目光呆滞,嘴唇翕动,说话声轻而飘,她看着在床上已经躺了半个多月都没有任何反应的袁承乐竟然有了反应,仅仅只是因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呆愣女人的一句话?
“显而易见不是吗?”萧慕柯轻声回应着,“或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注定吗?”熊丹如泣如诉地轻声问道,“我盼了将近二十年的儿子躺在床上昏迷不省,我在他耳边不知念叨了多少话,他丝毫反应都没有,一个突然出现的冒失女人随随便便一句话问话,让昏迷中的他心生涟漪?”
“嘘~”萧慕柯轻嘘着,示意熊丹不要再说,“只要他能醒来,不论用什么样的方式都没有关系,不是吗?”
熊丹不再言语,即使她不愿意承认,但她不得不同意萧慕柯的话,是的,不论用什么样的方式,只要能让她的儿子醒过来就可以。
“哥哥~”方木木的右手在袁承乐的脸部上方悬着,颤抖着,可她终究是没能抚着袁承乐那张苍白消瘦的脸,她低下头,收回手,落在床边,在她手的近旁便是袁承乐插着针管的手,即使在皮肉的包裹下,依然能看清骨节的模样,手上青筋凸出,是那苍白里唯一的颜色。
方木木的右手一点一点地慢慢靠近袁承乐的手,她以为此刻她的手已然很冰凉,当手指碰触到袁承乐的手时,她的心微微一颤,若她手上的温度跟冬日里的寒风一般,那么袁承乐手指尖的温度便如千年寒潭一般。
方木木猛地抬起头,想要确认一下袁承乐的生命体征,当看见袁承乐微微起伏的心口时,她又缓缓低下头,心中舒了口气,眼眶里的泪水早已肆无忌惮地划过她的脸颊,一滴紧随着一滴顺着下颚落在床单上,仿佛它们能就此汇聚成一条咸涩而又悲伤的河流一般。
方木木无暇去顾及那些成了精的眼泪,在模糊的视线中,再次慢慢移动着自己的右手,一点一点地附上袁承乐的手,低下头,轻轻地哈着气,慢慢地搓着,希望自己能给袁承乐一些温暖。她的哥哥就是用这只手牵着她去故人洞、去离知山、去上学...那时候,他的手是温暖的,暖到让她至暗的生活得到救赎,暖到让她明白世界上还有美好属于她,暖到让她对未来也曾充满幻想...
方木木感受到袁承乐的手在微微动着,似乎是在回应她,他接收到了她的温暖一般。
“哥哥~”方木木的眼泪更加汹涌,她曾经以为只要自己从袁承乐的世界中消失,她的哥哥就会去追寻更好的人,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医院这种地方再次遇到他。明明她等了十年,等到的他从那辆红色的汽车下来时,是那么的阳光美好;明明他拉着她沿着儿时路跑上离知山时,看起来那么健康;明明他说要娶她时,是那么的坚定...
从窗户爬进来的太阳,在慢慢地移动,它慢慢爬上床,慢慢将深秋仅存不多的温暖照在袁承乐和方木木身上。
萧慕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想他或许明白这样的感觉,他曾经也有过,只是年岁久了,被日子的琐碎一并敲得零碎,零碎到他差不多快忘了,他搂着熊丹肩膀的手臂微微用力收紧。
熊丹低下头没有再看眼前的场景,即使她刚刚那般地抵触方木木,此刻也不敢再看,这世界上让人能舍得眼泪的东西有很多,可最是这钻到心底、钻到骨子里的情意惹人泪,如泣如诉、如痴如狂...
本是情深意切的一幕,而在一旁的王婆子却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根本与之不在一个频道上。一无所知的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望了望窗外,看着太阳光照射的位置,这晌午已然过半,早该是她下班休息吃饭的时间。若是照往常,她定然已经坐在医院食堂或是医院附近的小店里吃起饭来,可今天这情况,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双手在那换下来的床单被罩底下来回地搓着,心里念叨着:我的老天爷啊,求求你,赶紧让结束,让我吃口饭吧!中午就那么点时间,我这老身子骨还想吃完饭稍微歇一歇呢...
时间在两个极端里来回串游,在方木木的情感里停止,在王婆子千百次的祈祷里飞速而过。
王婆子感觉自己都快把手搓烂了,但眼前的几个人依旧保持在一个情感状态里,丝毫没有搭理时间的意思。为了她还能吃上一口中午饭,无奈之下她只得硬着头皮将眼前的几个人从他们的情绪状态中拉出来。
“那个...是不是该吃午饭了?”王婆子问得很小心翼翼,她能感觉自己那张经历过岁月洗礼的老脸瞬间一股热意,尤其是在病房里其他三人向她投来目光时,“毕竟时候也不早了,吃过午饭,下午还得继续干活。”
“对...对不起。”还没等萧慕柯夫妇说什么,方木木便慌乱地起身,先是向王婆子鞠了几躬,再又向萧慕柯夫妇鞠了几躬,而后低着头,迈着小碎步快速走到王婆子身边,王婆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她便抱过换下来的床单被罩,边不停地点头鞠躬,边快步后退着离开病房。
“那先生、太太你们也早些吃饭,我这边就先离开了。”反应过来的王婆子自是扯着尴尬的微笑说,这回她没再等萧慕柯夫妇的回应,话音刚落下,也快步从病房里退出来。
王婆子看着方木木的身影往杂物间而去,她三步并作两步,豁出老命般追赶方木木,最后还是到了杂物间才算追到方木木,她拍着心口不停地喘着气,哪里还有心思细问方木木怎么回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的姑奶奶哟,你这是要累死老婆子...”
病房里的萧慕柯和熊丹良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萧慕柯开的口。
“你今天折腾一天,本来身体就不好,赶紧让老李送你回去休息休息,这里有我呢。”萧慕柯此刻只记得来了几波人,发生了一些事,早把自己上午才劝说熊丹回过家的事情给忘了。
“我刚从家里回来。”熊丹说着拉过来凳子再次坐下。
“嗯~”经过熊丹提说这一句,萧慕柯也算是想起来熊丹回家的事,“你是不是还没到家门口,就让老李调头回的医院?”
“我哪有?”熊丹说着话时明显底气不足,她不自觉地拍拍床边的床单、捋捋被角。
“那你先在这里眯会儿,我让老李回家把饭带来。”熊丹即使现在的行为像个掩饰错误的孩子,萧慕柯也拿她没办法,总不能再为了要不要回家吃饭再浪费时间吧?有跟熊丹掰扯的功夫,估计饭都吃到肚子里了。他叹了口气,想着自己还是跑一趟楼下,嘱咐老李照旧把家里准备好的饭菜带过来。。
走出病房的萧慕柯在门口伫立了片刻,他来回望了望走廊,想到自己在寻找方木木的身影,不禁低头失笑,怪自己被这一天的事情搞糊涂了,而后心中打算起另一件事,径直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