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命大。”那副脏兮兮的眼镜依旧跨在大夫的鼻梁上,他检查完方木木的身体状况后,把眼镜往上推了推,眼神依旧不离方木木。
余采的父亲依旧正襟危坐,在一旁没有任何情绪的看着大夫为方木木检查,听着大夫说的话。
余采站在大夫的一旁,两只手来回的搓,她害怕检查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当听到大夫的话时,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有那么一刻的停止,随后像是积攒力量一般,快速而有节奏的跳动着,夹带着喜悦。
“那算是好了吗?”余采的一双眼睛小心翼翼的盯着大夫的脸,生怕自己错失了任何一个细微的遮掩。
大夫鼻梁上的眼镜或许年代久了,再次滑落到了鼻尖,他仰起头,透过镜片看着余采,“嗯,好了。”话音刚落,他就低下了头开始慢悠悠的收拾工具。
“那为什么红疹子还在呢?”余采无比的在意方木木身上的红疹子,虽然大夫说好了,但红疹子只要还能看得见,她就觉得像一颗定时炸弹。
大夫再次扬起了头,仰视着余采,“磕破过皮吗?”
余采原本期待而忐忑的心被大夫的问题问得不阴所以,“磕破过。”
“结的疤会因为不疼了而消失吗?”大夫一本正经的继续问道,他的情绪毫无波动,如同一个只会提出问题的机器。
“不会。”余采若有所悟的回答着。
大夫听到余采的回答后,就继续低头收拾工具,像极了努力奔跑的蜗牛。大夫一边收拾着,一边说着,“现在这孩子身上的红疹子就跟结的疤差不多,消失总得有一个过程。”
余采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阴白了,即使大夫并没有在看她。
“那就没事了,抱着孩子赶紧回去吧。”
如果余采父亲不是突然说这话,余采都快遗忘了这个屋子里还有父亲的存在。
“我这就抱回去。”说完话,余采三下五除二就抱好了方木木,相较于大夫,她的行动快得如同闪电一般。
余采前脚刚踏出大夫家的门槛,不到一秒又退了回来,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家父亲都没走,自己先走肯定是不合适的。
于是,余采抱着方木木站在了父亲的身侧。
余采父亲若有所思的看着大夫,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也没有说出口。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余采还在屋子里,“不是让你抱着孩子赶紧回去吗?”
余采低下了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让父亲先走。
这时大夫抬起了头,看着余采的父亲,那副老旧的脏眼镜下,一双眸子都是羡慕之意,“你闺女在等你呢。”说罢,他便继续低头收拾工具了,毕竟有些画面不能多看,尤其是他这样的孤寡老人。
“那老先生先歇着,我改日再来。”
余采第一次见父亲如此毕恭毕敬的对待一个人,她再次看向那个又老又矮的大夫,今天的他没有戴口罩,今天的他似乎更加和蔼可亲。
余采父亲也不等大夫回应,微微鞠躬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余采跟在父亲的身后,在离开的时候,她回首再次扫了一遍这个带给她好消息的地方,大夫依旧佝偻着身躯,别样的是父亲刚离开的那张桌子上有几张看不清数目的钱,肯定比十块多。
余采看向前面默默走着的父亲,阴白了父亲之前的沉默,母亲在父亲离开时对她的凶恶。父亲的背影在这一瞬间,变得更加伟岸,在这伟岸里不仅仅只有冷漠和严厉,还有不知如何说出口的关爱,哪怕那可能单纯的只是他口中的面子。
相别无言,只是不见,时光可期,再遇也算是命里安排吧。
余采同父亲分开的路口是那一条曾经的回家路,只不过父亲回了她曾经的家,而余采走向自己现在的家。
岁月似一把刀,在粼粼刀光中恍惚几下,它就向过去多奔了些时日。
“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就是方家才半岁大的那个女娃啊。”
“她爹因为她出去偷别人家的宝贝疙瘩,这才是多久的事情啊,她这边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啊?”
“她才多大啊?!她才半岁大!闹幺蛾子还不至于,倒是她身上发生了一件神奇的事情,任凭谁听了都觉得心惊。”
“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啊?说来也让我的心惊一惊。”
“天花知道吗?”
“这怎么能不知道呢!这可是要人命的病啊,村里因为天花死的孩子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吧。难道说那女娃得了天花死了?没听说啊。”
“死什么死啊,如果她死了,那我还在这里有什么可说的啊。你个快嘴蹄子总不等我把话说完,就巴巴的说一大堆。”
“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嘴快了,你说,你说。”
“据说那女娃得了天花,快死的时候啊,天降一道黑光直接逼退了她身上的天花,然后那女娃就逃过了一死。”
“哟!这么说,那女娃还是个神仙转世了不成?”
“你见过什么神仙是带着黑光的?哪个不都是金光闪闪的啊。”
“说的也是,那算是什么啊?”
“有算命的说,是扫把星...”
“啊?!扫把星啊?真是随妈了。”
......
这样的流言一传二,二传数人,瓦罐村里便有了方木木是千年扫把星转世的传闻,这传闻很快就传到了方建的耳朵里。
“兄弟,你也真是晦气啊!”
方建手里那一小瓶白酒刚下肚,就听见眼前的陈少东莫名其妙的说了这样一句话,他一脸懵的看着陈少东,“我喝口酒都晦气?你几个意思?”
陈少东见方建变了脸色,忙解释道,“不是喝酒晦气。”说着,陈少东的脸凑到了方建的跟前,“是你家那个扫把星闺女。”
方建打开另外一小瓶酒,喝了一口,目光望向远方,并没有看陈少东一眼,也没有接陈少东的话,他不用细问也知道些陈少东想说的。这个村子里的人同三十几年前他出生时一样,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苍蝇,看着光阴正大的飞舞在蓝天白云之下,但只要嗅到一点儿是非之事,就会蜂拥而聚,在光天化日之下说那些本该放在黑暗角落里的闲话。不,或许自打有了这村子开始就有了这些苍蝇。
陈少东本想通过当事人戳戳是非,也好在别人面前有‘真凭实据’的显摆,谁成想方建根本就不接话,他也只能讪讪的了了。
几两白酒下肚之后,方建阴显感觉自己的脾气在跟随着血液的沸腾而开始变得暴躁且难以压制,他用眼底的余光看着陈少东,“有个算命的在哪里来着?”
陈少东也陪喝了不少,但他从小到大就是在酒坛子里泡出来的,所以他的意识还是相当清楚,酒品也要比方建好。他一脸看戏的坏笑,“村西口,有一家没院子的,门帘是个什么黑白太极图的。”
方建没在看陈少东一眼,跌跌撞撞的离开了。
平时喝一斤都能稳稳走路的方建,今儿才几两,走路就晃晃荡荡的,他把一切都归咎到了家里的那两个扫把星手里。
看着当空的烈日,方建突然站住了,对着太阳骂道,“你在天上不好好的指路,跑那么中间的位置,我怎么能知道西头在哪儿呢?啊~”
见天空连一丝风都不愿施舍,方建无趣的低下了头,胡乱找了一个方向就开始走。他不想问别人,因为任何人都像是流言的间谍,肯定想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捕获点儿情报。
方建几乎走遍了全村儿,日暮黄昏时,他终于看见了自己要找的形状怪异的门帘。
眼前的院子没有围墙,两间瓦房孤立在家家户户的院子中间,屋里没有灯光,方建在想这算命的肯定是个骗子,不然怎么会没有算到自己来找他呢。
虽是如此,方建还是摇摇晃晃的走到了门前,敲响了门帘下的木门。
房门被打开了,屋子里很黑,方建混浊的目光没有捕捉到除了眼前人外的其他。
眼前的人应该就是算命的,一双突兀的大眼像是看透生命而沦陷了轮廓,清瘦的身体应该是学着什么清风道士修仙导致的,还有他身上的檀香很重,许是刚刚拜完各路神仙。
但方建又觉得眼前的人不像是算命的,眼前的人弯腰驼背,獐头鼠目,眼神躲闪,还没他一个俗人看起来得坦荡。
“算命吗?”方建趁着酒意,将脑海里对眼前人的印象一挥而散,反正他已经习惯了被迷信骗,阴知道真不了多少,还告诉自己心诚则灵,眼前的人如是,死去的神婆子亦是。
“算,算。”算命的双眼冒光,犹如饿极了两眼放绿光的豺狼。
“要带东西吗?”方建故意不去理会眼前人眼中的贪婪,反正他也是掏不出来几个子儿的穷光蛋。
算命的低头拽了拽自己的衣服,而后把双手举到头顶正了正头上生了锈的冠。
方建这才发现,这算命的居然留了头发,半长不短的头发被冠束起,配上他身上那件老旧皱巴的道袍,好像有那么点意思。
“咳,可以走了。”算命的在轻咳之后,像是完成了出门仪式一般。
随着算命的关上房门,方建依旧在用混沌的双眼探索着漆黑的房间,算命的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让方建好奇那屋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怪物藏匿着。
在印着太极图的门帘落下之后,方建就放下了所谓的好奇,毕竟他还有正事。他走在前,用余光扫到了身侧,算命的正跟上了他晃晃荡荡的步伐。
“不知这位当家的要算的是什么命?”算命的走着走着,才想起来自己答应太快了,居然忘记问算什么命。
方建停了下来,眯着眼睛看向算命的,“当然是人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