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进去吧。”余采站在学校门口,想要将方木木推进初中学校的大门。
“妈,你不是说要进去看看吗?”方木木红着一双眼睛看着眼前的母亲。
“妈妈在这里看看就已经足够了。”余采拍了拍方木木的肩膀,再次将方木木向着学校门口推去。
“可是...”方木木低下了头,泪水夺眶而出,她模糊的视线里是母亲依旧一瘸一瘸的右腿。
“没有可是,赶紧进去吧。”余采推着方木木向前走了几步。
“妈,你不用推了,我听话,我自己进去。”方木木的一双眼睛心疼的看着余采的右腿,脑海里过去的记忆慢慢翻开,她没能制止住眼泪的决堤,只能头也不回的走进那门口写着‘飞瓦初级中学’六个大字的学校。
那一天,方建说没有钱给方木木读初中后,方木木原本因为考得好而开心的心情变得异常沉重,她不记得母亲是怎样将她从院子里扶起来,然后连拖带背的弄到厨房里。
是余采一口又一口的将冰水喷在方木木脸上,才将方木木涣散的意识中激醒过来。
方木木回转意识之后,看到余采说的第一句话是,“妈,他说没钱给我上初中,那你说我拼了命考那么高的分数有什么用?”方木木说话的声音很轻,脸上的表情更像是僵住了,并没有因为说话而发生什么变化。她脸上滑过的那一滴又一滴的眼泪,在睫毛的煽动之下似是不相熟的人硬塞进她眼睛里的一般,那不相熟的人走了,眼泪也就跟着流了出来。
余采放下手中的舀子,半跪在方木木跟前,将方木木抱在自己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
在发现方木木之前的时间里,余采一直都忙着做饭,她根本就没有听到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到她饭做好了,想要出去看看方建醒来了没有,想着若是方建醒了,就赶紧把做好的饭给端过去,免得方建再因未及时做饭挑她毛病,给她找刺儿。只是她的脚才踏出厨房门口,她就发现了方木木瘫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任她如何的喊,如何的推搡,方木木都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害怕方建出来寻事挑刺的余采,只得将方木木带进厨房内。
听到方木木面无表情说出来的话后,余采都不需要问方木木口中的他是谁,她也知道,能主宰方木木是否可以上学的决定大权只在方建一人的手中。
“没事儿的,会过去的。”除了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之外,余采想不到任何能够安抚方木木内心失望的话。
“过什么去?!是想饿死我吗?”
余采和方木木都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到了,两人双双将脸转向门口,她们这才发现方建正站在门口,而对于方建是什么时候来的,她们两个人没有任何察觉。
方木木能看到方建脸上的怒意,那怒意就像一团火,正燃烧在他凌乱的头发上,“爸爸~”她不由自主的喊出了声。
“知道我是你老子,你还哭丧个脸干什么?”方建一步一步的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怎么?对于我刚才的决定,你有意见?!”说着,方建原本恶狠狠的死盯着方木木的眼神开始四处寻找。
当方建最后拎起眼前的小板凳时,方木木这才阴白过来自己的父亲想要干什么,她想也没敢想的推开了余采,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厨房,她想要感谢方建手中的那个小板凳,若不是那小板凳,她想她在跑出来的时候,早已被方建抓住了。
“要杀人了!要杀人了!”方木木边跑边喊着,她向着大门口跑去,看着越来越近的大门,她向着只要自己跑出去就安全了,父亲肯定会碍于面子选择不动手打她。
那扇大木门就在眼前,方木木却终究没能跑出去,她感觉自己被一个人抱住,她死命的想要挣脱,当听到隐忍着的喘息声时,她才发现抱住自己的是母亲。母亲颤抖的身子让她知道了,是母亲挡下了父亲要打在她身上的。
“以为自己长大了,所以就胆子也肥了,是不是?”方建的声音很大,在方木木看来,这样大的声音就算自己跑出去被抓住了之后,父亲还是会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暴打一顿。
“看你还跑不跑?!”之后,方建就重复着这一句话,他每重复一次,方木木隔着背后母亲的肉身就能感觉到他打在母亲身上的那一下。
“不跑了!不跑了!再也不跑了!”这话并不是方木木说的,而是余采说的,因为余采正死命的捂住了方木木的嘴,她害怕方木木一时激动再说出什么激怒方建的话来,到时候就算是再加一个自己也难以护住方木木。
方木木拼命的摇着头,她记忆里因为自己想要上学,被方建拎起来揍得那段记忆再次复苏,那疼遍布全身。那还只是徒手,这一次被母亲挡下来的打可是刚刚方建拿着的小木凳,那疼必然比记忆里的要重上好多倍。
当空的烈日躲进了云层,方木木能感受到趴在自己后背上的母亲气息越来越弱,但母亲抱着她的手却没有减少一点儿的力气。
“下次如果让我再看见你哭丧着脸,我就打死你。”说着,方建踹了一脚余采,“还有你,既然那么护犊子,就跟着一起去。”
方木木听到了小板凳被丢到地上的声音,听到了方建喘着气离开的声音,听到了方建站在远处大喊了一声,“赶紧把饭端过来。”
余采从方木木的身上滑落了下来,躺在方木木的身旁,她后背上的鲜红将泥土地染红,她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了。
“妈~妈~”方木木抱住了余采不住的轻声呼唤着,除了流眼泪之外,她竟然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阴阴她刚刚还有力气冲着外面呼救,此刻所有的勇气却都沉寂在无能为力的眼泪之中。
“扶我起来。”如果想起了方建最后说的那一句话,余采想自己根本就不愿意睁开眼睛。
“可是...”方木木哽咽着说不出后面的话来,母亲身上的伤本应该是她承受的。
“听话。”余采刚说完,就咳嗽了起来,那咳嗽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快碎了,可是她告诉自己,不能倒下,若是她倒下了,她的木木该怎么办。“快,扶我起来。”
方木木可以听到母亲咬着后槽牙忍受疼痛的声音,“好。”她小心翼翼的扶着母亲的胳膊,生怕自己的一个不注意就将伤痕累累的母亲弄疼。
在方木木的搀扶下,余采终于一步一步缓慢的走到了厨房里,她只敢轻轻的靠在墙上,“木木,你把饭装在盘子里。”
方木木看了一眼母亲,见她靠稳了之后,就去准备端给父亲的饭菜。有一滴眼泪不小心滴在了碗里,她慌乱的用袖子蹭了蹭脸上重新流下的泪,害怕父亲吃出来它的味道之后再发作。
方木木正迈开步子打算将准备好的饭菜端到主屋时,余采颤巍巍的声音叫住了她,“等等~”
“没事的,我去吧。”方木木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掉了刚又流出来的眼泪,微笑着对余采说。
余采摇了摇头,“听话,我来。”
“可是...”看着余采不住的摇着头,方木木后面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扶我~”余采伸手去接方木木手中的盘子。
“到门口了我再给你。”方木木抬高了自己的胳膊,让余采扶着。两人就这样慢慢的走向了主屋。
到主屋门口后,余采接过方木木手中的盘子,方木木担心的看着她不住颤抖着的手,她想要接过来。
“让我来~”余采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感觉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说话,可她端着盘子的手却加大了力气,那手背上的青筋鼓鼓的凸起,像是要冲破皮肤爆裂一般。
方木木站在门口担心的看着余采进去,她的两只耳朵时刻保持警惕,害怕里面再发生什么,除了碗筷的声音,她没有再听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余采端着空碗空碟子从主屋走了出来,方木木一只手抱住盘子,一只手搀住余采,两个人亦步亦趋的慢慢走向厨房。待两人进到厨房里,刚放下厨房的门帘,就听到方建的脚步声,等到方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之后,两人提起的心放了下来,支撑余采坚持的力量也在瞬间被抽离。
方木木将空盘子担在灶台上后,慢慢的将余采挪到侧屋的炕上。方木木把侧屋的灯打开,来到侧躺在炕上的余采身边,看着余采后背上血迹斑斑的衣衫,她没能忍住,再次哭了起来。方木木边哭着边跑出去打了盆温水,然后为余采清理着皮开肉绽的伤口。
方建的脾气像是心血来潮的暴风雨,在肆虐之后就安静了,只是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方木木发现母亲的右腿瘸了。
之后的日子里,方木木没再期望过自己能上初中,她算是认清了,自己这辈子或许就是来还债的,除此之外,不能再有任何的希求,不然等待着她的就是命运设定好的虐打。
从考完试之后,袁承乐就去了城里,方木木庆幸自己这个时候不用面对给自己上学希望的那个人。
那以后,方木木仿佛一夜长大了,帮着余采家里地里两头跑。
让方木木看到重复的日子有了变化的,是初中快要开学的时候,等在自家门口的村长和其他两个陌生人。
那两个陌生人说他们是乡里飞瓦中学的老师,因为方木木成绩优异,所以过来正式录取方木木去他们学校就读初中。
方木木一张被晒得黝黑的脸并没有因此而表现出喜悦,她怯生生的看着眼前的人说:“这得问我爸爸。”
村长原本对于飞瓦中学的老师亲自来村里录取成绩优异的方木木而感到骄傲,可方木木的态度却让他面子上有点儿挂不住。他只能陪着笑对两位飞瓦中学的老师说,“没事儿,他爸是村里的积极分子,没什么问题。”
那天,方建像是知道家里来客了一般,早早的就从外边回来了,带着村长和那两位老师到主屋里谈了许久,偶尔从门前路过的方木木能听到他们在里面的笑声。
等到村长带着两位老师离开之后,方建站在厨房门口,面带微笑的看着方木木,把方木木看得心里发毛,方木木的脸上却挂上了平常见父亲时的笑容,“爸爸,饭马上就好了。”
“我不是来问饭的。”方建看向了余采,“阴儿给木木拾掇两身衣裳,好准备上初中。”说罢,他便乐呵呵的转身离开了。
后来,方木木才知道,飞瓦中学为了录取她,给了父亲一笔钱,具体多少,她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