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采看着眼前两次打断她说话的方木木,懊悔的说,“是妈没用,如果妈能稍微说上点儿话,如果妈能稍微硬气点儿,你也不会...”
“妈~”这是方木木第三次打断余采,她将手中的碗筷放在桌子上,“能好好的活着就是造物主给予的最大恩赐,不必再强求些别的。”
“我也知道只要能活着就已经算是很好了,可人活着,谁还没有个奔头啊?”余采看了一眼方木木之后,就低下了头,继续说着,“就拿我来说,别看我活得这样窝囊,我也有奔头,我的奔头就是能把我的木木抚养成人,然后好好的护着我的木木过一辈子,虽然...”
余采哽咽得没有了声音,这次没舍得打断她的方木木微张着嘴想要安慰她时,她吐了一口气后,继续说,“为了我的这个奔头,我遇到事情的时候不再害怕,反而都想坚持着试试。”鼻涕眼泪一大把的余采,用手擦了擦,然后吸了吸鼻子,“像木木你这么努力的人,妈妈相信只要你愿意试一下就一定会有结果,所以不要浪费能上大学的机会。”
在余采的话音落下之后,方木木将极力控制也没能拦住而流出的几滴泪擦掉,看着眼前的母亲,脸上保持着微笑,“就算我选择再试试,也没有哪个高中愿意给一个人高考失利的人免费重读的机会,更没有哪个大学愿意给我入学奖金,让我足以支付学费。这样的话,上学的钱该从哪里来呢?”
方木木用鼻子快速的呼出去一口气后,接着说,“那个人,他可不会因为把我打成了半死的状态,就善心大发,出钱让我去继续上学。再说,那个人到现在不也下落不阴嘛,会不会再回到这个家也还是个问题。所以不用了,妈,真的不用了,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至少我还读了十年书,我也出去见了见世面。”方木木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这些话是她日日夜夜说服自己的话,说出来的感觉果然和放在心里的感觉不一样,她觉得自己这一刻是真的释然了。
余采抬起头看着方木木,“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可以...”
余采后面想要说的‘想办法’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她和方木木都被这敲门声给吓得一愣。
在余采和方木木两人面面相觑时,敲门声再次响起,比第一次敲得更急促。
“谁啊?”余采边大声询问着,边往大门口走去。
门外的人没有任何回应,这让余采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方木木能感觉到自己因为脑海中划过的那个猜想而绷紧了神经。
余采才走到院中,第三次敲门声更加急促的响起,“来了,来了。”余采几乎用小跑的方式跑向大门口。
余采打开大门的瞬间就呆住了,眼前的这个人虽然邋里邋遢不成样子,眼睛还时不时东张西望着,生怕别人看见,但就算是这样,这人化成灰她也认识。
方建摸了一把自己已经一个多月没刮的胡子,一脸凶的看着挡在门前的余采,“怎么?才一个月不见眼睛就瞎了吗?”
“当家的?”这轻飘飘的话仿佛不像是从余采的口中说出来的,因为她的嘴角都没有怎么动。
“知道你还挡在门口?”方建压低声音,瞪了余采一眼。
“没...没有。”余采本能性的缩了缩脖子,然后身体侧转,给方建让开了路。
在此之前,余采天真的以为方建不会再回来,就算回来,自己至少也有勇气与他抗衡。可此刻,真正看到方建后,她知道自己怂了,她才发现自己所谓提起来的勇气也只不过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勇气。
方木木的目光跟随余采的身影看向门口,在看到余采开门后呆楞的模样里有些许畏缩,她绷紧的神经在断的边缘挣扎:是那个人回来了吗?
当邋里邋遢的方建大模大样的从门口走进来时,方木木知道自己绷着的那根神经断了,她感觉自己快要停止呼吸。
看着向自己这里走过来的方建,方木木握成拳的手,指甲都快要嵌入掌心。她睁大了双眼,带着难以平息的愤怒盯着方建。除了眼睛之外,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面无表情的她,哪里还寻得到曾经见方建时特有的微笑。
方木木心里苦笑,她以为这人把她打成那样,害怕摊上事儿会躲一辈子,不会再回到这里来。此刻,看着眼前的方建,她才知是她想错了,这里原本就是这人的家,他迟早是要回来的,这不,他带着挑衅,一脸已经过去的模样回来了。
方建走到摆着饭菜的小桌子前,俯视着方木木,像看着一只蝼蚁一般,“几天不见,你倒是忘记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你老子了?”
方木木睁大的眼睛向上看去,毫不胆怯的对上方建的视线,她没有说一句回应的话。
方木木是第一次这样无视方建,让方建瞬间火冒三丈,他高举着手,威胁着方木木,似是在说:你若还敢这样,信不信老子抽你。
方木木看穿了方建恐吓的意图,扬起一侧的脸,向上伸去,与方建硬刚着,大有‘有本事你就打死我’的势头。
余采从门口冲过来,一把抱住方木木,不停的摇着头,“不...不能!她才捡回一条命来!”
方建的目光这才注意到方木木身边放着的拐杖,他忍住要教育方木木的心。
轻甩着手缓解尴尬的方建没有忘记那一夜在自己忘情的暴打下,方木木被打得血肉模糊,他是怎么被方木木那个半死的样子吓清醒,吓得差点儿尿裤子的。那夜,他以为方木木被他打死了,他拼命的跑,拼命的躲,期间不敢回来看一眼。他以为,事情已经平息,方木木也已经久埋于地下,所以,在刚刚进门的那一刹那,看到方木木,他多少有些惊讶。
“你记住!”方建停下甩着的手,用食指指着方木木,“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的事实就是,我是你老子!就算你被打死,见到阎王哭诉,也不能改变这一辈子,我是你老子的事实!”
方木木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个说着可笑话的父亲,像极了被打过之后还要宣告自己领土的顽劣儿童,她不想浪费一分一毫的口舌在他身上。
余采怕极了方木木突然的开口,她用一只手捂着方木木的嘴。她也怕极了方建因方木木直视的眼神而再次举起手来,她就用另一只手捂住了方木木的眼睛。
方建很满意的看着识时务的余采,他将目光转移到小桌子的饭菜上,“看来,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们的日子过得倒是好得很嘛,没有酸白菜,没有清水面,还炒了两个菜。”
方建看了一眼低头不说话的余采,“你们要感谢我,要不是我,你们哪来这么个能呆着的院子,要不是我,你们哪有这好日子过!”
方建顺势抓起一块茄子放到嘴里,全然不在意自己又脏又黑的手是否干净。
“盐味太淡。”方建边嚼边说,“菜也凉了。”
余采捂着方木木嘴巴的手感觉到方木木嘴巴在动,像是要挣脱她的手,反驳些什么。余采害怕的加大力度,紧紧捂着,不让任何声音从自己手下的那张嘴里发出来。
“呸!”方建往院子里啐了一口吐沫,高高在上的看了一眼抱着方木木半跪在地上的余采,“把饭菜热一热,端屋子来。”
“好,我马上去热。”余采没有立马起身去热饭菜,而是依旧低着头,等待着方建进屋。
“快点!”余采的那点小心思,方建怎么看不穿?他哼的一声,转身向着主屋走去。
主屋的门被吱呀的打开,方建的脚步声消失在那扇门里。
余采一下瘫坐在地上,原本捂着方木木眼睛和嘴巴的双手也滑落下来。
突然恢复光阴的方木木在短暂适应后,注意到余采,她坐在凳子上,想要将余采往起扶。
奈何方木木始终使不上力气,她从凳子上滑下来,蹲在地上。她以为自己腿脚上的伤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在蹲下来想要使劲儿的刹那,刺骨的疼让她发现自己的自以为是和不堪一击。
没忍住疼的方木木跌坐在地上,让身体上的疼加重了,她的眼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余采听着声响,从瘫坐中回过神来,看着身旁跌倒在地的方木木,赶紧将她扶到凳子上。
“都是妈妈不好!都是妈妈不好!都是妈妈不好!...”余采边说着边轻轻拍着方木木身上看不见的土。
方木木抓住余采到处拍的手,有一滴温热落在她的手背上,即使余采把头低得快要埋进身体里,方木木也能猜到母亲此刻必然泪流满面。
“妈,该去热饭了。”方木木用手擦去余采脸上的泪水。
“好。”余采慌乱的用袖子擦掉眼泪,抬起头看着方木木,“妈妈这就去。”
说着,余采便转身将盛菜的碟子端起来,正准备要进厨房的时候,她又回转过来,蹲着用自己的筷子快速给方木木碗里拨了些菜后,再次转身快速钻进厨房里。
方木木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碗里微微隆起的菜,她笑了,笑着拿起筷子给余采的碗里分着菜,厨房里响起鼓风机的声音,还有锅铲与铁锅碰撞的声音。
等到一切声音都安静下来时,余采红着脸将热好的饭菜端出厨房,端进主屋。
太阳似乎丢了耐性,不愿再等余采和方木木在美丽的晚霞里共进晚餐,它收起余晖,让黑暗爬上苍穹。
在黑暗中,方木木听到了脚步声,听到了厨房灯被打开的声音,透过从门里照射出来的光,她看着余采坐在自己的对面,毫发无伤的微笑着说,“快吃饭,饭都已经凉透了。”
方木木也跟着露出微笑,“不凉,这个天,这样的饭菜,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