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华灼缓缓抬头,那边紫青的车帘刚好拨起,她能够清楚的看到那上面坐着的俊美男子。
他一身紫金滚边绣龙纹的长袍,手上拿着一把玉骨折扇,扇面上龙飞凤舞,扇骨上坠着苍鹰长玉。
他浓眉长眼,五官笔挺,浑身带着贵族的气息,只一眼便让人记忆尤深。
“安亲王?”她呐呐而言,僵立在当场。
“草民给王爷请安。”傅青渊连忙拉着她弯腰行礼。
轩辕御安的双眸从傅青渊自然扯着沈华灼衣袖的动作上扫过,眉眼中带着一抹冷意,声音亦是清冷异常:“免礼,本王乃是微服私访,不必行大礼。”
轩辕御安边说边下了马车,沈华灼愣愣的行着礼。
她没有学过宫廷大礼,只知道下跪,弯腰,福身,想让她行所谓的大礼,安亲王怕是想多了。
纵是有心也不会,况且她也不会愿意。
“这可赶巧了,王爷正在四处寻找大夫,这就遇到了云娘子,可不是上天的旨意吗?”一旁的李仁章含笑拍着马屁。
沈华灼一听便怔住了。
找大夫?
轩辕御安看她沉默,便晓得事情发生在泠江三角洲,他们大概还不曾知道,便看了李仁章一眼。
他连忙又狗腿似的解释着:“嗨,瞧我不会说话,咱们王爷乃是奉皇上的旨意前去泠江三角洲赈灾,正逢洪涝过境之后,人畜皆病……”
李仁章将一路的事情大概说了一番,沈华灼便明白了。
原来轩辕御安一行人便是前几日何万三所说的朝廷的赈灾御史。
他们果真来了,来得倒也不慢!
不过今年的局势却好像比往年的洪涝都更要严峻几分。
因为洪水过后,便开始突发疫病,当地的大夫已经全数被征调过去,然而受灾者甚众,所牵涉之地甚广,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全数兼顾,故而,安亲王才会想到从泠江以南之地调派大夫过去。
后面马车上面所坐的全都是从各个地方征集到的大夫。
“云娘子可要同我走一遭?”
轩辕御安压住内心的激荡,尽量让自已的语气显得平静一些,以免吓到了她。
沈华灼条件反射摇头:“安亲王恕罪,民妇医术浅薄,实在是当不起如此大任,况且眼下家里还有事,无法就这样随王爷而去。”
如果可能的话,她倒也想要为泠江三角洲的百姓们做些事情。
可是她却并不打算现在就走,太仓促了。
还得准备一番!
“你,云娘子,我们王爷……”
李仁章不高兴了,觉得这云娘子实在太不识相了。
要不是他们王爷待她温厚,便是也如同身后马车上的那些大夫一般,直接让县官给张帖子,把马车开到他们家门前,直接拉了人就走,哪里由他这么客气的相请,她却还要拿捏身份?
“罢了,就由云娘子吧,不过,你若是想通了,便拿着玉佩往零陵郡县衙去。”
轩辕御安难得没有勉强她。
不知为何,看到她那张精致的小脸,还有眼里那般清透泛着光泽的眼眸,他就不忍心勉强她。
她于他,总是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恭送安亲王爷!”轩辕御安身上带着差使,耽搁不起,众人随便告别一声,便速速离开。
一路上沈华灼心思激昂,情绪波动很大,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便一直沉默着,傅青渊挑眉:“云娘子是有心事?”
沈华灼抬头看着炊烟袅袅的小村叹息:“的确有一桩,我医术不精,只是若是真的能够帮到他们……”
她其实也是愿意去的,只是不想像刚刚那样去的那么突然。
“你若是有意,想做便去做!”傅青渊清俊的眼眸一亮大声鼓励她。
他早就知道,她这样的女子注定不是普通人,也不会过着平凡的日子。
她的人生轨迹,在这一方小小的沈家村里注定了是施展不开的,她会拥有翅膀,飞出这个小山村,甚至会远得飞更远,总有一日投入蓝天的怀抱,展翅高飞!
“嗯,多谢你,我会慎重的考虑!”
明明知道那么多的百姓在受苦,她能帮上忙却还选择拒绝,讲真她的良心是真的痛了。
但是她也不是一个人,这事儿还得与云胡子商量。
“就送到这里吧,今日天色晚了,就不请你进去喝茶了!”沈华灼看看天色,利落的谢过他,便下了马车。
“如果你要去,不知是否方便知会我一声?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毕竟是合作伙伴……”傅青渊有些不知所措。
沈华灼缓缓一笑,两颊梨涡隐现:“也许吧。”
“罢了,改日再来叨扰。”傅青渊知道她是害怕被云胡子看到又误会什么,主动告辞。
这个女子啊,总是喜欢为云胡子着想,却从来没有想过她自已,甚至也没有想过他……
沈华灼朝她羞涩一笑,有种心事被戳破的羞窘。
反倒是傅青渊大大方方的摊手,大大方方的告别。
他的心思就是那样的明显,让她知道他心里有她,却又一直都聪明地掌握着那个度,不会靠得太近,引得她生烦,也不会离得太远,在她需要他的帮助的时候,找不到他。
他不近不远,不离不弃!
沈华灼心头明白,心思酸楚。
她注定了是要辜负他的,想着加快了脚步,既然注定了有缘无分,又何必给他希望,让他空等一场?
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间进了村。
大家三三两两的都聚在一起说话闲谈。
她远远的看到了云家几口人,他们都在里正家的大院子里做客。
大概是为了庆祝李香儿为傅家生下了儿子,李老伍高兴又起了显摆的心思。
她睁大双眼在一堆云家人里面找了半晌,却都没有发现云胡子的身影,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居然没有一起来。
想到两人最近彼此都将一些误会和心事放开了,心情稍微好了些,一路小跑着到了云家大院。
踩着一路的青石板,她便看到了熟悉的炊烟,还有熟悉的米饭的香味。
她猜测着大概是云胡子关心她去镇上许久不曾归来,所以专门留在家里为她准备晚饭。
看吧,他不仅长得俊美撩人,还对她如此体贴,她的心又怎么能不为之所动了?
不得不说,沈华灼的确相当的了解云胡子。
她一点儿也没有猜错。
云胡子已经把新米做出来的米饭蒸熟了,现在正在院子里收拾青菜。
何玉珠穿得像只花蝴蝶似的不停的围着云胡子转圈儿。
“云大哥,你的手艺真好,会做这么好吃的饭,还会烧火做菜,对沈姐姐又那么好,谁要是嫁给了你,肯定幸福死!”
云胡子皱了皱眉,沉着而清冷的肃神:“我已经娶了媳妇,这辈子便就只有她一个人,这件事情永远都不会改变,你若是有什么心思,最好收收,免得坏了名声!”
何玉珠的满腔热情突然被一盆冰冰凉凉的水兜头浇下,她无法接受,身形连连摇晃。
可转念一想,这些日子以来,她好似被云胡子这样的态度对待多了,已经从不能接受到慢慢的习惯了。
她压下了心头的抑郁扭了扭身子,把一身的曼妙与娇俏显露在男人面前,娇声道:“云大哥,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难道云大哥就没有想过……”
她转动着眼珠看到了半开的院门外那道熟悉的浅蓝身影,还有隐隐传来的脚步声,突然凑近,压低声音改了口:“云大哥,我们……不是我,我的小日子好像没有来!”
“咚……”
云胡子大手一僵,刚刚洗得干净的青菜突然落地,跌入到了灰尘中,沾得满是脏污。碧青的菜叶子上沾满了块状的灰尘,让人见之十分难受。
而刚刚还高高兴兴一路想着要怎么样告诉云胡子,她已经决定原谅他,想要跟他好好过日子,再生个孩子,在村里经营他们温馨的家的沈华灼僵在了门外。
她被何玉珠的话砸蒙了,站在院子外面不知道是该进还是不该进。
何玉珠所说的小日子便是女子的例假,那玩意儿没来,意味着什么?
医学上把它叫做宫内妊娠导致的例假中止,这意思就是怀上了!
可是她并没有嫁人,而且她为什么不告诉别人而要告诉云胡子?
沈华灼双手紧紧的抠住柏木大门上的铜质门环,手指被上面的铜锈侵蚀,也一点儿没有察觉到。
“云大哥……唔,我原本……原本不想麻烦你的,那天我们在客栈里,我是……心甘情愿的,可是我好害怕!”
刚刚还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花孔雀,而在一个瞬间却马上变成了一个可怜巴巴的雏鸟,好像被所有的人抛弃。
“你……”云胡子站起身来,便要解释,便见何玉珠突然扑向他的怀抱。
“云大哥,你愿意负责了,太好了,我的孩子终于不用没有父亲了。”
“咚咚……”铜质门环胡乱的被晃动着,好像被一个调皮的孩子随意的推开了,又像一阵清风无意的拂过。
待云胡子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何玉珠追出去的时候,却发现门口早就已经空无一人。
“媳妇……媳妇!”
他没有看到小娘子的身影,可是他感觉得到她的存在。
她来过这里,并且在这里驻足,也许还听到了何玉珠一厢情愿编造出来的谎言。
他的心为之一碎,好像千辛万苦雕琢出来的精美的玉石突然被他手滑摔在地上,碎成玉渣。
徒留一地的美玉渣滓,在夕阳的光辉下,散发着精美的玉光。
“媳妇……”
越想他的心越是紧缩。
回过头来瞪了一眼还想要靠近的何玉珠,突然大喝一声追了出去。
没有方向,没有身影,只有茫然的追逐。
他不敢停下脚步,也不敢眨眼睛,他生怕一个顿步,一个眨眼的功夫就会失去那道纤细瘦弱的身影。
“媳妇……”阵阵低吼用力全力贯穿着沈家村这个宁静而又寂寥的小山村。
沈华灼毫不犹豫朝着出村的路跑去。
跑出去了很远很远,她依然还能听到云胡子那道响亮的声音。
那声音像一道嘹亮的口号,不停的扩张开来,又被两旁的高山密林挡回去,形成一阵阵的回音,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
沈华灼靠在老槐树上,想着平日里云胡子那嘹亮清朗的声音好像一道温润的泉水,轻轻的涤荡着她的魂灵。
而今日,却好像一道魔鬼的嚎叫,搅得她的心肺无处安身。
她微微闭上眼,再度睁开的时候,身子明明是正着的,她却觉得天旋地转,索性咬咬牙,一径往前奔跑,决意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