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求学之苦的甘青司和甘愿回到通都就跑去和街坊邻居热情的打招呼。家门敞开,甘青司撒丫子就往里奔,女子坐在饭桌前包子一丢一个准,甘愿接手上,甘青司咬嘴里。
“阿娘,你想我没?”
“多大了,还想和阿娘撒娇不成?”商曲抬手就开始动筷。
“小曲儿,我菜还没炒完呢。”甘良放好菜又钻进厨房,“甘青司,给我滚进来帮忙,别成天粘着我夫人。”
甘青司啧了一声,捞起袖管跑进厨房,“下次别嚷嚷我名字,这敷衍的名儿越听越窝火!”
要不是怕脏了自己手,他非狠揍甘青司一顿,边切菜边诉苦道,“你该庆幸你是先出来的那个,你阿娘让我认真取名,我可是千辛万苦翻遍书才给你敲定的,读书时我都没那么认真!到你弟弟那我实在受不住,就索性叫甘愿了,你还有什么好嫌弃的!不孝子!”
“阿爹,不孝子多问一句你找的什么书?”
“封鬼纲目!”
“……阿爹,不孝子纠正一下,那不叫书,叫目录。”
甘良回头送上白眼,不回还好,回身甘良就一肚子火,甘青司那厮正坐在小板凳上气定神闲的啃萝卜,怒道,“你看看阿愿多乖多勤快,就你给我偷懒!溟中渊不行啊,教人的水平什么时候倒回去了!”
说到这里,他心里就不平衡了,“阿爹你讲讲道理啊,溟中渊要是有那水平,能带出你这么个缺心眼儿的爹吗?”
“嘿,你小子礼记没少抄吧?都给你抄到肚子里头去了?”
“我可是乖学生,再怎么也轮不到我抄啊,你成天犯事我可不一样。”人要脸树要皮,他甘青司连树皮都能啃,那脸皮能当回事儿吗。
“阿愿,你老实说,你阿哥有没有每天罚抄礼记?”
“没有,阿爹。”见甘良垮下脸,甘愿纳闷儿,阿哥确实没抄,从他到溟中渊那天起都是自己抄的,难道他说错了?
“明明养的是亲儿子,我怎么觉着是供的后爹啊。”
“那不能够,你儿子还是你儿子。”甘青司把菜端出去。“你爹还是你爹。”
甘良恨不得把菜盆子扣他脑袋顶。
“阿北和阿谌呢?”商曲早就摆好了六副碗筷。
“小曲,阿良!”靳谌也是疾步到饭桌。
路北更是不落他下风,“曲姨,良叔。”
甘良知道四国府伙食不待见人,变着法的弄一桌子菜,蒸煮煎焖炖溜炒,炸熬煸烤烹烩烧是一个不落,生怕饿着他家两个小世子和两个大少爷。
六个人明明是吃饭,却折腾得与打架别无二般,一家子的好兴致。月光泄了一地,酒水也就撒了一方,还有一庭欢喜。
酒过三巡,靳谌抱着路北和夫妻俩道别,而甘良背着甘青司往房间去,“阿愿,你们哥俩没受苦吧?”
“没有,课业不重。”
商曲捏捏他脸蛋,“哥哥有没有给你惹事?”
“没有,阿哥一直照顾我,还有若白。”
“阿愿交朋友了?”
“嗯,阿哥的。”
“这小子能交到朋友真不容易。”甘良轻手轻脚把他放在床上。
商曲另一边递过热水,甘愿摇头,“阿娘,我来就好了,你们快去歇着吧。”
“好,阿愿也是。”
“阿爹阿娘明日见。”
合上房门,甘良嬉皮笑脸道,“你说我们家两个小萝卜怎么这么讨人喜欢。”
商曲骄傲道,“也不看是谁生的。”
甘良一拍胸口,“我夫人!要不要再给他们来个弟弟妹妹什么的?”
“你说来就来?”
手一捞,甘良横抱起商曲,“先带走夫人再说。”
听着两人打闹声,甘愿笑弯了眉毛。给哥哥细致的擦脸擦手,脱衣脱袜。然后把自己也整拾干净才爬到床上歇息。
翌日,甘良和甘青司两两互相看。
甘良挑右眉,“你要去西越?”
甘青司挑左眉,“对。”
“你才回来几天?”哀怨道。
食指在他爹面前晃悠,“一天。”
“你就想甩下你老子走人?”一拍桌案,他生气了。
“等我看完他回来,你想我走我都不走。”
笑眯眯的开口,“哪家姑娘啊?”
“西越梦岭人士。”
“要不要给你提亲?”甘良大呼难得啊,他家小子开窍了。
“他是公子,你能帮我娶回来?”
“娶啊,阿爹赶明儿给你上门提亲去。”说着就开始撩袖子。
“别闹,阿爹,他是我朋友。”
“哦。”
这音调起伏得让他满身鸡皮疙瘩,“我想带他来北楚玩儿。”
“那感情好!带来带来,阿爹给你把把关。”
“我能去不?”
“我给你栓脚链子了?”
“爱你,阿爹!”
“那你阿娘呢?”
“爱啊,对了,我阿娘呢?”
“去街市给你们买东西了。”
甘愿从走廊见两人笑倒在石桌前,开心的晃晃脑袋。这笑声未断就见甘良抬手唤出十道身影,甘青司也做出同样动作。
只见墙上飞来数十个召鬼,他们整齐地站在围墙上,对院子里二人虎视眈眈。
甘良心觉不好,这些召鬼一看就是来自不同人召唤,短时间聚齐如此多的鬼师,定是有备而来,通都此次怕是有难。
甘愿急忙唤出召鬼赶往他们身边。
隶属甘良的召鬼将甘青司甘愿护在背后,而甘良提气飞到另一处召尸,护住全家人。
围墙破开大洞,靳谌一掌一个召鬼,血痕纵身的他向甘良奔去,“阿良!城内结界破了,行尸不受控,通都百姓根本无力抵抗。”
为了不让甘良分心,甘青司道,“阿爹,我去城内御行尸,你们对付这些召鬼,罗寒、蜀卿、应庄、蝶语、云锦、侯征,这里就拜托你们了。”话毕匆匆离开。
“阿司,一切小心,保护城中百姓!阿愿,跟你阿哥走,快!”御行尸总比对付召鬼容易,甘良看着两个孩子离去,瞬间又出现几道身影,他足足唤出十六个召鬼,左手爬满言文。再抬脸时,剑眉处已是鬼气缭绕,乌黑的眼里倒映出阵阵杀意,“诸君,望助无衣一臂之力,不胜感激。”鬼气凝剑,剑名斩魂。
人鬼殊死奋战,通都城内一片凄惨。早已没有万家灯火,只余一座死城。
不少护卫背着老弱妇孺往避难所奔走,从前通都拥挤热闹的街道如今荒凉杂乱。残垣断壁,泥沙与鬼气漫天,空气中满是使人作呕的尸臭与血腥。
甘青司放眼而去,满街亡灵彷徨,尸首交错。通都,毁了。
熟悉的埙声将他从凄凉中拉扯回来,“是阿娘,阿愿,快走!”
城内鬼阵封印着无数行尸,通都护卫和名门大多能御法驱赶,可手无寸铁的百姓却是半点鬼术都不通。平日里,行尸对居住在通都沾染鬼气的普通人视若无睹,可一旦鬼气膨胀,常人身上没有足够鬼气遮掩,他们便开始暴走转而袭击。
火光肆虐处,不少行尸正攻击撕咬百姓,甘青司飞下屋檐与甘愿一道开口,“散!”
不停的奔跑,甘青司与甘愿一前一后试图扩大范围,以音控四方行尸,为城中百姓开道。他们的埙和剑未佩戴在身上,只能以自身相控,但他们能够驱使的也不过方圆一里行尸。
就在他们搜寻城中幸存者时,却发现大批召鬼赶至。
两人结印,“攻!”
甘青司和甘愿不断后退,身后行尸争先恐后朝召鬼袭击,低阶的行尸无法长久与一般召鬼抗衡,召鬼见数量太多行动也越来越急。
本在流淌的埙声愈渐减弱,几乎是从胸腔悲愤的怒吼,甘青司全身青筋愤起,“杀!”
被鬼师控制行尸和召鬼都是心性相连,此时甘青司与甘愿的愤怒清晰传达到他们身上,一层层涌上来的行尸哪怕碎成尸块也尽力阻拦召鬼,两人马不停蹄赶往声源处。
眼前的画面让他们睚眦欲裂。
“啊!”撕心裂肺的喊叫让行尸们陷入狂躁,“滚开!滚开!”
“啊啊啊啊啊!阿娘!”甘愿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竭尽全力朝商曲跑去。
在噬魂的痛苦中商曲还是尽力微笑。紧闭的双眼掩去不能拥他们入怀的遗憾,她记得两人出生后只有她才能哄睡着,可是她早已没了气力抬手,泪痕未涸,她是有怨的。若她死不瞑目,会被敌人利用成为召鬼,所以她没敢停留心甘情愿接受噬魂,其实她还想贪心的再看他们一眼。
召鬼啃噬撕破血肉,撕碎魂灵,商曲伸出去的手最终垂了下去。
埙落地。
行尸发出哀恸的尸吼朝两旁分开,让两人通过又瞬时封死,亡灵也簇拥过来护住他们。
两人不顾一切往商曲的方向飞奔,跪在商曲面前时,他们早已精疲力尽,眼神死寂。
“阿娘?”甘愿拉拉她的衣袖,“阿娘?”他擦眼泪,抖着声唤道,“阿娘,阿愿在叫你呢,阿娘!啊啊啊!”
没有魂灵,哪怕一丝熟悉的气息都没有,甘青司茫然寻视四周,一魂一魄都未得见,彻底绝望,他阿娘,不在了。
甘愿咬紧下唇,痛心捡起商曲的埙,他抱着还有温度的甘青司和商曲,“阿爹在就好了。”回头是步步紧逼的召鬼,甘愿握拳下定决心。“阿哥!”
对了,阿愿还在这,阿愿不能出事!绝对不能!甘青司忍痛放开商曲,一把夺过埙,“阿愿,你快走!走!”他开始吹起那首阿娘最初交给他的曲子,名曰返乡。一步步朝召鬼走去,他只盼甘愿能逃远一点,他会召鬼,他会和这里的亡灵结契,无论多少,几十个几百个,哪怕万鬼噬灵他也要护住甘愿。
一双手环住甘青司的腰,阻止了他前进的脚步,温热的泪水顺着脖子淌进衣衫,他没能力回头。
“阿哥,唤我。”
僵直着转身,只见甘愿胸口插着森森白骨,血如泉涌,苍白小脸还是柔柔笑意。
他笑着说,阿哥,阿愿来做你的召鬼,甘夙冶之弟,甘乐平。
阿愿,你知道吗,乐平,是喜乐安平之意。
他看到甘愿完整的灵站在他面前,怀里的人已了无生息。
阿哥,唤我。
甘青司跪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哭喊,“应,夙冶之召,甘乐平……,现!”
金色虹光褪尽,甘愿在他后方与召鬼搏杀,从前他都是与自己并肩的。
“阿司!”
抱着甘愿的甘青司恍如行尸般僵硬转过身子。
来人衣衫残破,身上大多血肉模糊,他走到远处抱起商曲,又回到甘青司身边。抚摸着甘青司的脑袋,甘良道,“阿爹以前总说让你照顾弟弟,照顾阿娘,也别忘了给阿爹养老,你小子总是答应得很痛快。”甘良抱紧他们四人,沉痛道,“阿司,这次阿爹交代你最后一事。照顾好自己。”
“阿爹……,”
“阿司,”他看向在与召鬼撕扯的甘愿,“答不答应阿爹?”
“答应……,”
“好。”甘良双臂言文倒转,密密麻麻的铺开,瞳仁渐渐失色,他定神道,“诸君,望护我儿周全,无衣以灵上祭!”
闻言的亡灵单膝跪在他面前,他们大多是甘良的忠臣和护卫,皆是满目刚毅,生前碧血丹青,死后也要为主效忠。
甘良对他们深深鞠一躬,双手持剑,血衣如同战袍,染红了亡灵的眼,“最后一战,无衣路上相陪,诸君,望来世再聚。”他启唇决绝道,“应无衣之召,百鬼行,现!”
一百零一位召鬼齐现,他们的宿主从心口开始被侵蚀,百鬼之蚀,锥心之痛。
“杀!”召鬼发出怒号,舍灵奋战。
阿司阿愿,苦了你们,迟些再来见我。
甘良的灵散在风里,连同那一百零一位骁勇的忠诚之士。
通都的夜没再亮起百家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