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秋色弥漫,院子里家仆手握扫帚聚拢堆堆枯叶,沙沙之声配这飒飒之风也是情境里。
晨风凉薄,席若白穿了一身梦岭弟子服,兰玉冠结发雪白秋衣袭身,八尺身量将那儒雅风姿衬托得俊朗不凡。路过的家仆虽是看惯了他们少爷的风采,可却始终少不了感叹。
从院子里走出来的席严生一见又发了怒,“面见乐正家的小姐你就这身打扮?”
他神色淡然,步子也未停歇,答道,“足矣。”
西越望陵门在远古仙家中属一特例,家主乐正楚兮不过二十八年岁已是上千佼佼仙使掌门人,其双亲早在他弱冠之年云游四方,只留得乐正楚兮与乐正沐兄妹在望陵苦练仙术。乐正楚兮二十六年纪踏入高阶休门,从而成为望陵门门主,年纪轻轻而一番作为,这在三国之中为首例。就是百家中资历甚高又大他几十岁的家主也恭敬的唤他乐正门主。
乐正楚兮为人洒脱随性,百姓之中虽对他的成就滔滔不绝,但更有一事常被人们津津乐道,谁都知道乐正楚兮尚未婚配家中只有幺妹乐正沐,要说宠妹妹他大可说是疼上天的。所以乐正沐虽仙资平平,可门人都尊称一声二门主。
风铃摇晃风中时一人朝正厅走来,朱砂云锦落地,肩织玄青霄影,背绣紫翘生生,一半乌丝以茶白玉簪所盘,来人信步优雅,大有高贵风姿。
乐正楚兮一双丹凤眼定在席若白身上,神色间略有不满。
席严生急忙道,“乐正门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席三长老客气了。”
“本应席某前去望陵门拜访,实是失礼。”
乐正楚兮提眉,“无甚,我正好在外便顺道过来了。”
他两步走到席若白身前,虽是身长不如席若白,可气势却是不减半分,“席七公子。”
“席若白见过望陵门主。”席若白礼道。
“家妹或许还要晚些时候来,可否出门一接?”
“自然。”说完席若白又是一礼后行出大堂。
行人而过,席若白眼光淡淡,谁也不敢停驻看他,瞟一眼便飞快跑走。
“席七师兄?”女子轻唤一声见他并无回应,“席七师兄?”
席若白迟疑半会儿低头便看见一女子。她不过到他胸口处,银簪将发丝尽数绾在耳侧,领如蝤蛴朱红软烟罗裹身,素绣披风傍肩,衬得她仙灵多娇。
“席七师兄不记得我了?”
“抱歉。”
“看来每年兰吟岁倒是枉费我那些姐妹一片心意了。”
席若白不解。
“果真如传言所说,酒色不入,好个席若白。”女子咯咯笑几声,“我那傻哥哥可是在里面等了?”
“席若白见过望陵二门主。”
乐正沐一抱拳,“乐正见过席七师兄。”
两人步入大厅时,乐正楚兮和席严生聊得正欢。
“兮哥!”一道香风过,乐正沐就蹦到乐正楚兮身上,而他十分自然将人搂在怀中。
“可好生见过席七公子了?”
“当然。”乐正沐笑吟吟道,“如传闻一般,俊朗非凡风度翩翩,正是沐儿心上人的样。”
“不知羞,女儿家要矜持。”乐正楚兮虽是这样讲可脸上的笑却没少过,“席长老,你看这婚期如何定?”
“明日。”席若白两个字把所有人打得发怔,他看众人恍若未听清,又道,“明日花轿便去望陵迎二门主。”
别说乐正楚兮动怒,就连席严生也皱了眉。
“好,明日就是明日,我在望陵等你。”乐正沐这一说话气氛不再僵持。
“沐儿。”
“兮哥,我一眼便相中他了,你答应过我的。我想嫁这人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还舍不得不成?”
“这太匆忙了些,成亲的布置还没落全。”
乐正沐起身站到席若白身旁,“一个望陵门门主一个梦岭三长老,想布置个成婚礼一天还不成?”她抬眼看向席若白,“我要与我未来夫君说几句话,说完就不见面了。兮哥其余你自己安排,就这么定了。”
不等乐正楚兮开口,她扯着席若白袖子就往外走,留得身后两个长辈无奈连连。
到了花园,下人们早已退却只留两人停立风中。
“你想问什么便问吧。”乐正沐转身坐在秋千上随意的开口道。
“二门主所听传言不是方才所说吧。”
她点点脑袋,“是也不是。席七师兄答应婚事也是另有隐情可对?”
“这么说二门主是有隐情。”席若白读出她话中所含之意。
乐正沐走到他面前看向眼神未动之人,“一年前长兄便催促我成婚,为了找个理由搪塞我便告诉他你是我意中人,对你他自是满意的也知要我与你成婚不是易事,这成亲就耽搁了下来。前些日子百家盛宴长兄亲眼所见你与他人之事,让我断了与你成亲的念头,可我执意要媒妁递帖子并告诉他若不是席若白,我乐正沐终身不嫁,他无法,可不曾想你答应得如此及时。”
席若白低眉,“及时?”
她甜甜一笑,“席七师兄,我有身孕了。”
“这便是隐情?”
“是,你可介意?”
“无甚。”
“我见过你许多次,虽不了解你,可却觉得传言非假,你心中人是那甘姓男子可对?”
“是。”
“那便好,你只要帮我度过这难关便可。”
“之后你打算如何?”
“嫁到席家兄长便管不了我,到时就可去找孩子爹算账了。”
席若白了然颔首。
“你不问问孩子父亲是谁?”
席若白摆首。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那人是你梦岭子弟。席台长老的儿子,席岚箫。”
这名字一出饶是席若白也无法不顾,“岚箫他不知晓吗?”
“哼,他指不定现在和他那未婚妻正情意绵绵呢,哪会知道我如何?”乐正沐嘴上逞强,可眼里不知有多不情愿。
“以岚箫的性子断不会做这般负心之事,二门主,你可有告诉岚箫?”
“怎么说,药是我下的,孩子是我强行要来的,席岚箫那死德性还不得抹脖子谢罪。这事情要是告诉我兄长,哪怕是与梦岭为敌他都要把席岚箫砍了!说是要去找他算账其实不过是说说罢了,他反正会娶那小表妹,我有什么好清算的。”
“岚箫全然不知?”
“他当然不知,他大抵只当那段时日是梦罢了。席七师兄,现下我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你可否帮我这个忙?”
“二门主不后悔?”
乐正沐摇头,“不悔。”
席若白见她神情坚决也不再言,“那便如此罢。”
转眼之间,席府上下张灯结彩喜庆之气萦绕昭溪,梦岭与望陵门热闹至极。可唯独桃夭苑无异仍是素色平常。海棠花开二度,秋意未扰它一片清净,席若白又在桌案上铺着宣纸。拉起衣袖时忽地看见手腕桃核,视线一转落到床边墙上一幅海棠,绝佳的画卷被一个浅淡印子破坏,追溯其因席若白又挂上笑意。
“若儿!”江溢急冲冲奔进桃夭苑,身后跟着同样担忧的席子期。“若儿,怎么回事?外边传着你要和乐正家的丫头成亲?”傍晚江溢出门就听得街上邻里相谈甚欢哪个三句话不离雪仙成亲,他死活也没想明白昭溪还有哪个雪仙,还有人唤席若白。未等他倒腾明白,从梦岭赶来的席子期就直接给了答案。梦岭席若白与望陵门乐正沐不日大喜。他当即往席府跑,生怕耽搁了去。
“是。”
“少开玩笑了!你要是成亲,客栈里那一大个人怎么办?”
“还请师兄莫要告诉他。”
“我现在不说他就不知道了?”江溢怒道,“成亲之事你可曾思量,要是青司晓得,不得气疯?”
“不会的,他不会生气。”席若白说完心中猛地落空,“师兄,不要告诉夙冶。”
“若儿,等你成婚一切都晚了,成亲可不是儿戏!”
“正是因我知不是儿戏,才不想他知晓。”
江溢沉下脸,“要是我知道桑让如此,我宁可死。”说完他气恼回身,踏出房门。席子期急忙追上去,留得席若白一人。
毛笔掉在白纸上洒了墨,水晕又点点染开海棠,席若白拾起笔又在纸上勾勒,可始终不成形,徒留海棠花开模糊一片。
“我又怎舍得?”席若白的手发颤,“夙冶……,师兄说得没错,情,太苦了……,”
“无浪!无浪!你站住!”席子期吼道。
江溢也老实停下,“桑让,我……,”
“你可有想过若白?又或者问,你可有想过我?”
“我……,”
“将青司瞒在鼓里是不对可你方才那话错了。你说你宁可死,你又怎晓我要如何狠心才能做出决断,逼他们的不是他们自己,是三长老,是若白的父亲。我们如何能去想若白他有多难受?”
江溢低叹,“只能如此了吗?”
席子期靠在他背后,“如今只能这样了。”
甘青司昏沉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正午,等金玉堂搀扶他坐好他仍是有些恍惚。
“大哥,伤还痛吗?”
“不痛,倒是你,修行之事如何?”
“放心,鬼术之事有江溢哥把关灵术之事有莫游哥给我指点,你不用挂心。”许是那日见了两人的场面,金玉堂也收了些玩闹心性,终日照顾甘青司生怕他有闪失。“大哥,等我学成了就和江溢哥他们到朱襄局讨药,一定不会让你再受苦。”
笑着点头,他宽慰道,“小玉儿,多得你牵挂。”
门外的人踌躇半天,而后才慢悠悠举起手敲门,“青司兄。”
“无浪兄,怎么了?”见江溢满脸犹豫之色,甘青司问。
“是有一事要与你说。”江溢走到桌旁落座,“想来待在昭溪也是耽搁,不如我们先去惊雀吧,就当散散心,你看如何?”
心知江溢的担忧,他也不好拒绝,“再留一日吧,我想……,”
“我绝不会让你去见若儿的。”
“我知道了,明日启程。我不会去的。”
江溢缓缓点头,道,“好,玉堂你也去休息吧。”
金玉堂赶忙晃脑袋,“不成,我怕我大哥跑路子。”
甘青司不住道,“小玉儿,我能跑去哪儿啊。”
金玉堂直道,“这还用问吗?我不管,我就要粘着你!”
江溢见两人又开始耍起嘴皮子,也默默退出房间。
虽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甘青司也未深想,就和金玉堂你一言我一语的讨教起来。
黄昏后,戌时至,一顶大红花轿从望陵门徐徐而来,四角出檐红绸绕丹凤朝阳金卉花。百名梦岭望陵门弟子前后随行,数名娇俏女子手持兰灯巧盼嫣笑,几个髫年韶年拎着小花篮撒得一地芳香。游行之队伍浩大,看热闹的更是熙来攘往。
喜庆的天逐渐晕红,夕阳已是走了一半,而唯应此景的只有白马上一人。
火红喜服像是燃尽他的思绪,眉眼间淡色几许,如同他是看客而不是马上君。
无关丝萝,无关悲喜,兴许有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