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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从天降,小虹出事了,等李汉一赶到医院时,又听说先他一步赶到医院的爱人,因过度悲伤昏死过去了,这会儿正在急诊室里抢救,李汉一只能先顾爱人,提心吊胆地奔急诊室去了。
小虹是李汉一的女儿,前年高考落榜,情绪一直不好,后来花钱进了市一中开办的高考补习班。班里一位女代课老师,曾求李汉一把她在外地工作的弟弟调进二局,李汉一没点头,代课老师自然生气,就一直不给小虹好脸色,时常拿难题当众嘲讽小虹。有一次小虹被捉弄得够呛,站在那儿尿了裤子都不知道。
从这以后,小虹就不再去补习班了,因为这时小虹的神经已明显不对劲,发愣发呆发木,大脑反应迟钝,哄她到医院找专家一看,说是十有八九得了青春期综合恐惧症。
花钱治吧,天津北京武汉等地跑下来,小虹的病没治名堂不说,似乎还加重了。有一回,小虹笑嘻嘻地让李汉一背东升市创建文明城市的宣传口号,李汉一背到半道卡壳了,小虹乐得直拍手,讥笑他是小笨猪、大草包、弱智儿,丢人现眼,整天光知道瞎臭美,还想考大学呢,做荒凉美梦去吧!
李汉一为了小虹,不知愁出了多少白发,后来听人说五台山和峨眉山都有治这类病的高僧仙道,于是爱人就让弟弟陪着去了两山,奔波下来,结果小虹还是老样子,倒是没少花钱。没办法,只好请个本地老保姆来照料小虹。这阵子,小虹老是呕吐,爱人叫老保姆哄小虹去医院查查,一查说是有了身孕,老保姆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起来后,哆哆嗦嗦给小虹母亲打电话。
事情就这样传得沸沸扬扬,二局保卫处处长颇觉失职,站在李汉一面前唉声叹气。后来处长分析了情况,怀疑这件伤天害理的事,有可能是正在李汉一家不远处施工的那些民工干的,准备大查一场。
那天李汉一沉默了好长时间才说,查可以,但不能胡来,已经够乱的了。
处长听出李汉一声音颤抖,再往他脸上一看,都没有了血色,他能想象出李局长这一刻有多心碎。
现在妻子和女儿都住院了,李汉一两头奔忙,没几天就支持不住了,只好让在外地工作的儿子赶回来帮把手。
晚上九点多钟,李汉一抽身来到203病房。此时女儿的不幸,倒成了他见苏南一面的借口,因为自从那天的热闹宴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苏南的面,只是不断地打关心电话。
苏南已经知道了小虹的事,是龚琨告诉他的。
苏南气愤,大声说了几句抨击社会风气的话,接着同情地说,汉一,我认识个气功大师,号称百病克星,你看……
李汉一说,谢谢苏部长,小虹的病……摇摇头,垂下目光。
苏南问,汉一,找到那个混蛋了吗?
李汉一说,正在查。
苏南喉节那儿滚动了一下,跟着就叹出了一口粗气。他伸来右手,在李汉一的左手背上轻拍了几下。
李汉一那颗正在被苦水泡着的心,刹那间涌动了一下,感觉有股什么东西从眼底顶了上来。但他把那股东西控制在了眼圈内,他知道那东西不能在这里流出来。为了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他就搓了几把脸,压下涉及他家庭的沉重话题,打听苏南的体检情况。
苏南说,血粘度高、血脂高、脑供血不足,消化系统和前列腺也都有一定问题,这身上的部件都老化了,返修率也就高了。
李汉一安慰老领导别多想,既然住进了医院,就踏踏实实地检查检查。
苏南往他脸上看了一眼说,你也得注意休息。
出了病房,一阵胃痛让李汉一急匆匆去了走廊上的公用卫生间,拉开一扇便池的门就钻了进去。胃里一绞一绞地痛,呕吐的感觉一阵一阵往上翻,但却是吐不出什么来,嗓子眼里呃呃了几声后,他往下弓着腰,使劲干咳了几下,把咳到嘴里的东西吐进了便池。等眼前的金星散去,他往便池里投了一眼,粘在痰液里的血,还是像以往那样暗红暗红……
2
离开公用卫生间,李汉一小跑着下楼,抢时间出去给女儿小虹买果冻。
刚才小虹馋嘴猫一样,说她要吃果冻,李汉一这是从给女儿买果冻的时间里,掐出几分钟来看苏南。
苏南打开电视,看了几眼就看不下去了,李汉一的不幸家事揽乱了他的心。
苏南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后来就打通了温朴的手机,把李汉一女儿小虹的病症,还有刚刚发生的不幸事件简单说了一下。
苏南说,你联系一下陈气功,把小虹的病情跟他说说,看看他的气功能不能帮上忙。
温朴道,苏部长你保重身体,我这就联系。
温朴刚从外面吃饭回来,嘴里的红酒气味还挺浓。
朱桃桃也是在外面吃的饭,比温朴早回来一二十分钟,她这会儿正在浴室里冲澡呢。
温朴调出了陈气功的手机号。
温秘书……
温朴说,陈老师,你这会儿在北京吗?
啊,我昨天到的湖北,这里一个大企业家,请我过来搞一些活动。有什么事吗温秘书?
嗯……温朴道,我现在北京,苏部长在东升,东升那儿苏部长一个学生的女儿,患了青春期综合恐惧症,哪都看不好,苏部长刚给我打过电话。
啊,是这样啊,温秘书……
温朴说,苏部长让我问问陈老师,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我想这个事,电话里不好说清楚,这样吧温秘书,你跟苏部长讲,说我过两就回去,到时我再跟你联系,你看如何?
温朴说,那就麻烦陈老师了,过一会儿我给苏部长汇报。
不客气,温秘书。
温朴道,谢谢,再见陈老师。
温朴没耽搁时间,断了这个电话,马上再联系苏南,苏南说陈气功是个大忙人,让温朴把联系陈气功的事放在心上,多打电话盯着陈气功。
攥着发热的手机,温朴低着头,心里的滋味不大好,觉得李汉一挺倒霉的。
怎么一回来就郁闷了老公?朱桃桃走进客厅,不住地用两手抖着潮湿的头发,乳白色真丝浴衣在灯光下显得很耀眼。
这要是在从前,温朴有可能把李汉一女儿的不幸遭遇说给她听。
生活往往就是这样悖论,一家的不幸遭遇会成为另一家感受温馨的动力,别人的痛苦也有可能成为自己进入快乐的起点,过去温朴就经常把一些人家的倒霉事拿到自家的餐桌上,或是床上丰富他们的夫妻生活。
可是今天,温朴不知怎么的就没了以往那样的倾诉兴致,他在朱桃桃呆在他身边的时候,居然想要孤独,这种陌生的感觉,对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他为自己突然有了这样陌生的感觉而吃惊。
苏部长没回来,事太多,累。温朴表情困倦地说。
那人家还想让你吹头呢。朱桃桃小鸟依人般靠到了温朴身上,显然是在用身体制造暖人的气氛,嘴上也还没完,你累了,那你还管不管人家了?
温朴调整了一下情绪,有心顺着她的这股娇气劲儿,一头扎进从前的某种感觉里,就是那种怎么给她都给不够、怎么疼她都疼不腻歪的感觉里。
然而温朴此时的感觉,拒绝置换从前的那种感觉,甜酸参半是他此时最真实的心里感受。
虽说感觉不对,但温朴还是没有让自己的话远离朱桃桃,他说,吹头发是件爱情事,我不管谁管?
你不管我就雇钟点工来管。朱桃桃用屁股蹭着他的大腿说。
明知这是一句讨疼要爱的打情骂俏话,但温朴的感觉还是不好,甚至都有了一些肉麻。
温朴拧着心劲说,肉烂了在锅里,我还是给你省点钱吧。
你讨厌!朱桃桃一转身子,坐到了沙发上,确切地说是她的半个屁股,坐到了温朴的手机上。她哎呀了一声,接着闪开屁股,把温朴的手机拿起来,一边说没坐坏吧一边按键浏览查看。
朱桃桃做的这几个肢体动作,看似自然流畅,似乎挑不出什么来,但温朴的眼睛却是看出了破绽,觉得她用屁股制造出来的自然流畅,掩饰了她对刚才与自己通话人身份而起的疑心。
尽管是这样,温朴的心情也没有一败涂地,反倒是获得了一些轻松,觉得现在的这种家庭气氛,似乎才是正常家庭里的生活气氛,现在的爱人也才是食人间烟火吃五谷杂粮的真实伴侣,因为他终于在自己的女人身上,生动地见到了人与人在单位在利益上计较得失时所惯用的小把戏、小伎俩和小阴谋,让他们的爱情一下子落到了现实的土壤上,而从前的她,可能一直在婚姻里刻意制造完善、节制和掩饰,在一些事上你让我半尺,我还你八寸,用虚幻覆盖现实,用时尚更新传统,用猜疑替代理解,妥协都市小资版本的情感与家庭生活模式,使得本色人生流露得越来越少。
日常生活中,当丈夫对妻子,或是妻子对丈夫都不再娇情时,说明彼此之间已经没什么爱情可言了,相敬如宾,或是打打闹闹的生活,不是爱情生活。这是温朴几年后总结出来的体会。
给朱桃桃吹头,其实也吹出了她身上的女人味,但温朴还是提不起神来,没产生拿她一身娇气找点回报的冲动。
吹头工作结束后,温朴喝了几口茶,连线袁坤说事。他问袁坤是否知道李汉一家里出事了,袁坤说听说了。
温朴说,袁局长,苏部长为这事很伤心,刚刚给我打过电话。
袁坤道,这事谁听了,谁都会难过老弟,你有什么……
温朴没把苏南让他找张气功的事说出来,他只是问袁坤,你不想去接触一下李汉一?
袁坤吃不准温朴什么意思,把握不大地问,你意思是让我去看看他?
温朴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在痛苦的时候,最软弱也最需要同情。
袁坤沉默后说,你意思,我明白了老弟。
温朴想自己的意思是有层次的,袁坤未必层层领会,比如他现在去体贴李汉一,李汉一除了领他一份人情,将来在两个亿的动作上,多少也会因此产生心理阴影,而阴影对李汉一来说就是干扰,这里面的转换影响力,袁坤怕是一眼看不到根底。再就是苏南这会儿还在东升,苏南是个重感情的人,而李汉一又是他平时看上眼的厅局级干部,袁坤此时要是往李汉一冰冷的怀里送温暖,苏南听说以后,不会没有温热的感觉,而苏南这种带着人情味的感觉,或许就是他未来决定两个亿去向的重要参考依据,这一点温朴心里是有数的。所以说,袁坤在这件事上要是不声不响,那日后袁坤在苏南感情的天平上,无形中就会失重,而李汉一在承受住自己的家庭苦难后,说不定就能在苏南那儿得到意外补偿,那意外补偿在温朴看来,无疑就是整个儿两个亿,或是两个亿里的一亿三千万、一亿四千万……剩下来的零头,到时袁坤要不要,都得用他苦涩的舌头舔起来。
但温朴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跟袁坤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温朴想,悟多悟少,就看他袁坤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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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朴在电话里提醒他及时走动,这个袁坤不是没动过脑子,那会儿他听说了惨事后,他本来打算在第一时间里,就打电话向李汉一表示一下他的愤怒和同情,但又担心李汉一这时痛苦过头,思维偏向,在这件事上活生生地误解了他,万一落下幸灾乐祸的嫌疑,这辈子就算彻底把李汉一伤了,而伤李汉一袁坤倒不是没那个胆,只是他不愿意在这件事上让李汉一记恨,如果是为两个亿当面锣对面鼓地折腾,袁坤就是头破血流也要寸土必争。
现在温朴来话了,意思透露得很明白,主题就一个,点拨自己此时沉默不如走动。袁坤想想也是,不管过去在工作上与李汉一如何计较与别扭,毕竟是一口锅里吃过,一个坑里蹲过,这节骨眼上自己应该去看看他,至于说他李汉一对自己此举想深想浅,那是他的事,与自己无关。
所思所想到了这一步,似乎可以看出来,袁坤与温朴在脑子拐弯上的差距还是有一些的。
袁坤看看手表,打通了李汉一手机,问他这会儿在哪里,李汉一说在医院,李院长办公室里,再坐坐就走了。
袁坤说,别走,等我过去。
李汉一沉吟道,这么晚了,还打扰你袁局。
袁坤说,这时候你还说这话,李局?
李汉一给噎住了,半天才说,好,等你。
袁坤说,马上到。
穿好衣服,袁坤才意识到不能空手去,可是送什么合适呢?想来想去,就翻出那根长白山野参,正要往包里塞时,夫人从他身后冒出来。
夫人说,老袁,一个小孩子,用得着这么补吗?
袁坤侧过身说,李汉一他老婆也倒在医院里了,我这是一看看俩。
夫人这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哎,我说老袁,上个月,许行长送你的那根高丽参也不错呀,包装盒子也好看,你不如送那根高丽参。
袁坤有些不耐烦地说,能一样吗?许行长是什么东西,这你还不知道?那就是个茅台瓶里装东升老窖的主儿!
夫人怏怏地说,还说等到天凉时,拿这根老参,给你泡酒呢,你关节炎肩周炎什么的,你老是不当回事。
袁坤知道夫人舍不得这根老参,这根老参是她东北老家一个亲戚送的,那亲戚长年在山里采中药,远近闻名,人称山药王。山药王那时对袁坤说,这根老参百年难遇,稀罕物,黄金不换,而夫人对这根老参的定位,那就更邪乎了,说把她卖了,也买不了这老参身上的几条须子。
袁坤把心耐下来,安慰说,再好的东西闲放着,也是分文不值,有地方用了才值千金,现在送李局,这根老参就值万金了。
夫人看袁坤执意要出手,就不好再说三道四了,官人家的东西,还不就是有来有去,想开了,心里也就不堵什么了。
夫人说,你等下,我跟你一起去。
袁坤皱着眉头说,你去?都几点了,你去干什么?
夫人回头说,你不懂,男女有别,功能各异,我去当然有我去的好处了。
袁坤撇撇嘴,看着手里的老参,真就是一脸不懂的表情。
夫人紧忙去换衣服,还不停地说,人到了咱这岁数,就怕去医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