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江延生死未卜之时,黑云村早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江延还没找到吗?”
江云天家中,江云天坐在床上,向桌子边一个青年道。
那青年身材壮硕,面目端正,方口阔鼻,一对招子炯炯有神,看来便觉神武,此刻却眉头紧锁,眉宇间有化不开的愁郁。
也不知有什么事,能叫这样一条汉子愁成这样。
这人便是江延的表兄,黑云村开春大比的万年老二,村长江云天的独子,江雷。
江雷坐在桌边,一只手搭在椅子上,道:“还没找到,四下里都找遍了,也派了人进山去找。”
“江雪不是和他在一起吗?”,江云天有些急躁,“白云镇和清风寨的人就要打来了,他这个第一高手却不在!”
江雷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江雪的确跟他在一起,不过她说他答应她同她一起去秋狩,仅此而已,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就这样?江延几百年也不出一次门的人,从来不参加秋狩的人,这次就这样莫名奇妙的跑出去了?不对,肯定有鬼!你把江雪叫进来,我来问她!”
“父亲!江延他……他突破了,想必是静极思动,是以要出去走走,他一个大活人,总不会丢了,我们急,江雪比我们还急,江延找不到,江雪要是跟我们再不一条心,这村还怎么守得住呀!”
江雷见父亲急火攻心之下失了方寸,立刻诤言不讳。
江云天闻言一怔,细细思索,微微点头:“不错,是这个道理,为父急了,为父急了。多少年了,没这么急过了。”
俗话说“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人的气息也是一般,一滞便是一衰,江云天气息一衰,整个人仿佛矮了几分,腰板也挺不直了。
江雷看着床上盘腿而坐的老父,想到他一辈子勇猛精进,到老来本该安享清闲岁月,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竟遇上“四门大比”这样的荒唐事,这几日真是操劳的腰也弯了,头也白了,不由得心中大痛,道:“父亲,难道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一定要开战嘛?”
江云天微微摇头:“没有别的法子,上面的人要这黑云山做战场,我们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不做又待如何?”
“不做,你老父这条老命,还有祖宗们的坟眼头,该往何处安放啊!”
江云天说到这里,已是语带哽咽。
江雷站起来,呼吸沉重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他三言两语就能阻止江云天讯问江雪,又如何能是不识大体的人物?只是方才实在怒急,才说出那样的话。
他蓦的停下脚步,看向窗外,怒道:“修士!简直是一群……凭什么拿我们这里做战场?凭什么他们一句话就要让我们像蛊虫一般厮杀?四村的和平,是千年争斗之后来之不易的平衡!凭什么他们一句话就乱了一切!不行,我要去找那个万兽门的少主说个明白!”
“回来!”江云天又怒又急,“江雷,你去拿把刀来,将我杀了,然后再去吧!”
江雷豁然回头:“父亲,你好歹是一村之长,手底下有几千号人的性命,还有大燕国皇帝批下的授印官符,怎么就这样惧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我儿慎言!”江云天的语气中甚至带了些求恳,“你不知道,那日中午……”
江云天于是将那天中午谭峰对自己说的话做得事都说了一遍,江雷听完,不由楞在当地。
“儿啊,他乃是万兽门少主,身份何其尊贵?他如此待我,不惜掌掴近侍,这是礼贤下士呀!倘若他言行无状,骄横跋扈,为父也不是没法子对付,只是他这般待我,又处处说明这是阳阜那边的意思,但凡为父敢不从命,立刻就是不识抬举、不尊上命!到那时,想坐我这个位置的人,难道没有?想要我这条老命的,难道没有?”
江雷双目圆睁,气喘如牛:“父亲!还说什么礼贤下士,他分明是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了!”
江云天长叹一声:“那又如何?他是真的礼贤下士,我们得顺着他做,他是装的礼贤下士,我们也得遵照着做!他那婢女脸上的肿是消了,可五个手指印还看的清清楚楚!”
江雷瞬间明白过来父亲的无奈,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一个凡人中十步之内人尽敌国的人物,竟然脚步虚浮着瘫坐到椅子上。
沉默着,外面忽然闪过一道电光!
好亮的电光,瞬间照的屋子里一片惨白!
紧接着是一道炸雷!
紧接着是哗啦啦的雨声!
江雷似乎想到了什么:“下雨了,他们该不会打过来了,还有时间……”
江云天早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漫天大雨,喃喃自语:“天象上看,这雨本该三日后下,现在就下下来,当是谭大人说的那止心宗女子在做法!黑云村上有飞瀑,一旦涨水……他们这是要用水攻!”
“不愧是积年的老村长,四村纵承平百年,有江村长这样的人,也不必担心丢了黑云村的基业。”
一个朗润的声音自门口传来,穿过重重雨幕,落在父子二人耳中。
江云天推门出去,只见谭峰站在雨中望着他,目带赞许,旁面的婢女将伞护住他,自己却已浑身湿透。
“他们要打来了?”
江云天声音有些发颤,眼前的年轻人总是面带微笑,温和笃善,但每次往他面前一站,就让他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条吐着信子择人欲噬的蛇。
“看雨势,最迟明日,山洪一到,兵锋必至!”
谭峰的语气也有些颤抖,却是一种兴奋的颤抖,他走到江云天面前,从怀里摸出一沓符篆,递给江云天:“连着赶了七八天,总算是赶出来了,时不我待,江村长这就派人将这些符篆一一对照各人精血分发下去,明日之战,无它难以建功。”
江云天接过符篆,便在此时,天空中又划过一道闪电,借着惨白的电光,他看清了符篆上面写着序号,序号下面是“铸精锻血”四个小字,其余地方皆是幢幢兽影,在惨白的电光下甚是骇人。
“谭大人,这符篆当真不会对人有什么伤害?”
江云天身后的江雷说话了。
“住口!这儿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江云天又惊又怒回头斥道。
“诶,不必如此,江村长,数日里承蒙款待,却不曾认识江村长家里的人,这一位想必就是令郎?”
谭峰温颜道。
“这就是犬子,深山里长大的,不知大道精妙,望祈谭大人恕罪。”
江云天急忙道,又拉着江雷:“还不给谭大人赔礼?”
江雷绝不是莽撞之人,不会在小节处得罪人,拱手就要作揖,却被谭峰拦住:“大可不必,江世兄一表人才,又兼体爱村人,将来必然又是一个好村长。”
江雷心中断定了此人是大奸大恶之辈,听他如此说,不由心中厌恶,却也不得不拱手道:“谭大人过誉了,只是人命关天,不得不问。”
谭峰眼眸深处闪过一道寒光,脸上却依旧温颜道:“江世兄大可放心,这符篆乃是玄门正宗,是我万兽门給入门弟子打根基用的,江世兄若还是不放心,我可写下一纸凭据,签字画押,任由江世兄保管,此后若有一人出事,江世兄可持凭据去阳阜城中告我一状,燕国礼法之下,谭峰万难活命。”
说完,就要那侍女去取来纸笔。
江雷隐约间感觉到了老父的无奈,对方身为上官却如此说话,如此作为,自己再说什么,即便对的也是错的。
江云天哪里会让谭峰立下字据?又训斥了江雷一顿,让他顶着大雨去村中发放符篆,以做惩戒,实则是怕他惹怒谭峰。
净室里,谭峰洁了面,与江云天相对而坐。
“谭大人,本来防御工事都已做好,只是这山洪一旦下来,恐怕……”
江云天面色担忧,担忧黑云村的基业在暴雨之中灰飞烟灭!
“唉,天有不测风云,止心宗的人能借来天象之力,着实厉害,为今之计,只有主动出击才行。”
“主动出击?”
江云天一愣,目光中露出一丝茫然。
“不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他们要水攻,就一定要等到山洪下来,这中间还有几个时辰,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会主动出击,以少敌多,这是唯一的办法,不是办法的办法!”
江云天眼中的茫然消失了:“有道理。”
谭峰正色道:“既如此,江云天,事不宜迟,符篆一旦分发好,我们立刻出发,先取白云,再下清风!”
江云天站起身来,拱手作揖,这个揖揖的好低,只听他道:“属下遵命!”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那个叫江雪的,不要让她参战。”
江云天眼中的郑重变成了愕然:“属下不明白,江雪是村中第三高手,如今第一高手江延失踪,她再不去,犬子一人恐怕独木难支……”
说话间,他心念急转:“难道他看上了江雪?”
打眼去看那婢女,却见她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阳阜那边,有人打了招呼,要她安然的跟我回阳阜城,给人做个婢女。”
谭峰道,目光中有些奇异,这的确是他没想到的事。
“谁?”江云天豁然抬头,“江雪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身为黑云村人,为黑云村战死,魂魄会归往英灵之地,绝没有轻易与人为奴婢的说法!”
恍惚间,江云天的腰挺直了。
谭峰微微点头道:“话是这么说,可托我的人身份太高,我拒绝不了,这等微言大义,还请江村长亲自与她说吧。”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玉雕成的小兽,正是他的“讯符”,递给江云天。
江云天伸手接过,略略打量了一下,道:“不知是何人有此要求?”
谭峰道:“江雪号称小雪女,那与她并称这么多年的雪女如今回来了,听闻此事,颇为好奇,要召她去做个侍女。”
“雪女?”
江云天声音一颤,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平复心情,而后,将手中的讯符还给谭峰:“那是江雪的福分。”
谭峰微微点头,负手看向窗外:“准备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