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颂听见莫北的房门关响,他看着床等了几分钟,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现在实在很晚了,那边很久才接通,声音里困倦难挡,还有些不高兴:“唐警官,这么晚给人打电话会不会不太合适?”
“抱歉,虽然是不太合适,但有些事不得不打扰你休息,”唐颂看着对面的墙,尽力放轻声音,“肖女士,请你和莫北见一面。”
那头发出一声笑,衣服与被子摩擦发出轻响,似乎是肖颜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以什么身份要求我们见面?”
唐颂沉默着,眼神逐渐变得晦暗,他依旧端着礼貌:“你给我号码时希望我是什么身份呢?”
肖颜不避不让:“可我没让你凌晨两点向我打电话。”
唐颂不禁有些头疼,对方即是长辈又是莫北的母亲,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咄咄逼人。
肖颜白天既然主动避开母女碰面,他试图碰碰运气,原想着母女总会相似,没想到肖颜这么难缠。
和莫北相处久了,让他有些不习惯说话弯弯绕绕的人。
他放弃了:“抱歉,再见。”
“等一下,”肖颜叫住了他,再开口时没有了原先游刃有余的姿态,反而有些情怯,“如果我不来,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明天起来她就不会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他说,不知道是不是她势弱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但她现在很想你们。”
……
莫北起得很早,叼着牙刷拆了包牛奶往微波炉里放,一转身被门口的唐颂吓了一跳,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听他笑着说了声早,才绷着脸点着头嗯了声。
“起这么早?跑步吗?”他伸手把热好的牛奶了出来,搁在案板上。
莫北摇摇头,叼着牙刷实在不雅观,她侧身从他身旁走过,钻进卫生间洗了脸才出来向他解释说:“我妈刚刚打了个电话,说她过来了,人已经在车站下车了,让我接她去。”
她真的已经没有昨晚那种悲伤与消沉,风平浪静地述说着事情,只是两口喝掉牛奶的动作透露着她其实有些心急。
唐颂看了眼时间,想说我送你,顿了顿,话到了嘴边变成了:“路上小心。”
“嗯。”
“嘴……”他指了指嘴角,她喝太快,嘴角沾上了奶渍。
她用手背抹了一把,自然地仰了下头,让他再看看。
他笑笑:“干净了。”
莫北洗了手,抓起水池旁的手机塞进口袋快步走了出去。
十月份,桂花开了,空气沁凉,带着一股浓郁的香,会让人想到这种香溶于食物是如何的甜。
莫北赶上了第一班公交车,车上没有多少人。
她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将玻璃拉开一条缝隙,甜香的风微微盖着车上的气味,晕车的不适感都少了。
车驶上沣江大桥,阳光照射在水面上,江中央,水色深绿,无波无浪,像一块温润的碧玉。
城市里很难看见山,太阳从高楼背后升上高空,照着水,一荡荡的光条无比耀眼。
莫北眯起了眼睛,她头靠着车窗上横起的铁条,车轮碾过路面,略微有些颠抖,她随着震动,感到安心与困意。
车上语音播报的站牌逐渐接近车站,她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对于即将来临的碰面,她有些紧张。
肖颜坐在站牌的长凳上,莫北一下车就看见了她。
见到人时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心里想得那么紧张,近乡情怯丢到了路外,她几步就走了过去。
“妈,”莫北低头看着肖颜,眼睛轻轻眨着,感到唇齿里跃跃欲试的词藻,挑挑拣拣地也就说出来一句不那么动听亲近的话,“你来得这么早啊。”
肖颜不禁笑了起来,她站起身伸手摸了摸莫北的头,莫北长大得太快,以至于她抚摸时如果不贴得很近就得踮脚。
她的手指从莫北的头顶慢慢滑向脸颊,拇指抚着略显消瘦的骨骼,声音变得有些哑:“胖了点。”
嘴角有肉了,眼眶丰盈了些许,不再因为看起来眉骨太高而显得那么凶了。
肖颜捧着她的脸不停地抚摸着,眼圈不可控地变红,她吸了下鼻子,在眼泪崩盘前一把抱住了长得快速到要脱离的女儿。
“小混蛋!你先向我们服个软都不肯……”
“对不起。”莫北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莫北总以为拥与抱,手臂环绕在外的人,是承担着强者的角色。
抱着肖颜与抱着朱曦截然不同。
她向朱曦张开双臂,拥走了所有的痛苦,这些悲哀磨了她一晚上。
她依然用保护的姿态抱着肖颜,却是肖颜使她的悲哀烟消云散。
肖颜整理好了情绪,要求要去她的学校看看。
莫北带着她逛了一圈,运动会处在尾期,许多人归心似箭,操场不再像前两天那么热闹了。
“听小舅舅说,你报了三千米,跑了吗?”
“跑了。”昨天的事情经由馋鬼和校方双重压制,透露出的信息很少,没有太多人受到影响,甚至知道的人也非常少。
莫北不需要想肖颜说那些让人担惊受怕的往事:“没跑过她们。”
“哦。”肖颜权当不知道,点点头跳过了这个。
“你要搬出去,房子找好了吗?”
莫北脚步一滞,最终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她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先嗯了声:“找到了。”
肖颜又哦了一声,竟没有要深究的意思,只是说:“找到了就行,晚上在家要锁好门,不要在外面待得太晚了。”
“嗯,”莫北郑重地答应,“知道了。”
吃过午饭之后,莫北把肖颜送到了车站,看着她走进候车厅,逐渐被人群淹没。
她在外面站了许久才离开,回到唐颂家里。
小区绿化做得不错,中央小公园里种了不少桂花树,几个年纪参差不齐的女人拿着篮子袋子在采桂花。
莫北嗅着空气里的香味,突然生出一种想笑的冲动,她才勾起嘴角,赶忙把头底下,免得让人当成个傻子。
她跑回家里也拿了个篮子下来,挑了棵人少的树,加入了采花的行列。
然而周围的人还是被吸引了过来。
采花的人不少,年纪有大有小,却很少有像她一般大的,这种年纪的女孩子要面子,大多不好意思端着篮子来,最多也就折一枝,还怕人笑话一样东张西望脚步匆匆。
其二是因为她的手法。
桂花这东西要做到吃的里,就得干净,摘摘挑挑洗洗,很费功夫,没些年龄加持出来的耐心很难做这个事情。
从摘一个事情上,就很麻烦了。
可莫北却轻轻松松,左手端着篮子在底下接着,也不知道右手是怎么个操作,看起来只是轻轻地拍了拍那一条花枝,上头的桂花边扑簌簌地全落进了篮子里。
全程下来,莫北需要费心的就是找下一条花枝。
她神奇的手法惹得旁边大妈频频看她,最终没忍住走了过来。
“妹妹啊,你这个……怎么弄得呀?我怎么拍不下来?”
“……”莫北犹疑了许久,不知怎么解释自己开挂,“大概就……手法吧。”
大妈学着拍了下面前的花枝,也有落下的,但不如她多,就普通的量。
莫北敲一下像下雨似的。
好在大妈没怎么纠结这个事情,却也没有离开,跟在她身边和她说话:“以前没有见过你呀,新搬来的住户啊?住哪里呀?”
“24栋一单元。”莫北说。
“我们住一栋楼的哇,”大妈激动地说,“你摘这个桂花要做什么吃?”
“不知道,”莫北还没想好,“我看到你们都在摘,想要凑个热闹。”
“这样啊,这个用糖腌几天,蒸米糕很好吃的,你会不会做啊?你住哪一户我做好了送点给你啊。”
大妈说话总有个啊的尾音,听起来热情又亲切,会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放松。
莫北告诉了门牌号。
大妈居然知道,恍然大悟:“那是小唐的家啊,你是他的女朋友啊?”
“不是。”房东和房客而已。
大妈理不清为什么不是男女朋友却要住在一起,噘着嘴没有再问了。
两人绕着花园采了一圈,正要离开时,身后房子墙角的通风口里突然传来细微抓挠声。
大妈被吓到,哟了声,俯下身去看:“什么东西呀?”
莫北把篮子放在地上,打开手机上的电筒,蹲下歪着头往里看。
那声音只响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发出来,莫北蹲着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东西,正准备站起来,突然一只小黑猫从角落里跌出来,嗲里嗲气地叫了一声。
它就耗子似的那么大,眼睛还是蓝汪汪的,怯生生地盯着莫北,背毛一点点炸开来。
突然角落里又蹿出来只一样大小的白猫,一下扑倒了小黑猫,两只猫尖声地叫,缠斗着跑进了通风口深处。
大妈直起身:“原来是猫啊,小区里面小猫越来越多了,以后天冷了,总能见到冻死的。”
莫北也跟着站了起来,拍点膝盖上的碎草叶,一回头看见小道上慢慢走过来的唐颂。
唐颂也看见了她俩,走了过来。
“在这里干什么?”他看到地上放着的篮子,认出了是自己家的,看着里面比别人多出一倍的量,忍不住乐,“晚上要做什么吃?”
莫北瞥了他一眼,以嘲笑他孤陋寡闻:“哪里是马上就能吃的?”
唐颂也没生气,他向大妈道别,和莫北往回走。
“那要做什么吃?”
“不知道……”
大妈远远的只听到些细枝末节,啧啧地摇着头。
“年轻人啊,还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