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北有时会让人觉得害怕,当她不言不语,眉宇间的烦躁都不复存在时,沉寂淡漠得不像一个人。
唐颂不喜欢这样的莫北,她好像随时就会散成一堆沙,他暗暗心焦,迫切得想把她拽回人间。
也许是他的想法太强烈,莫北原本垂着的眼突然抬起来,直勾勾地看向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她笑,是因为身旁小馋鬼惊慌失措地告诉她:“那个男人好奇怪,他的记忆没办法被影响。”
她有些开心,有种畸形的归属感。
唐颂发现周围人的恐慌逐渐变了一种模样,只是对于一个自绝的女孩感到悲哀,与对一具普通的死尸产生的不适排斥,对应的全然不是对一个女孩控制了室友之后的突然死亡的处理方式。
他看了眼周围来去的人,来到莫北身旁低着声音问:“你做的?”
“我没那么厉害,”她微微笑着摇了摇头,突然叫了他的名字,眉头轻轻皱着下定了某种决心的样子,“这可能有点变态。”
她慢慢抬起手贴到他露在衣袖外的手臂上,嘴角咧了开来:“认识一下。”
在她肩后露出一颗黑糊糊的脑袋,发丛里血肉模糊,衬着她脸上的笑显得无比诡异。
唐颂往那里瞥了一眼,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无奈地用手揉乱了她的头发。
莫北跟着收回了手,厌厌地啧了声:“没意思。”
莫北错过了比赛,唐颂的聚餐却没有因此被耽误。
发生了朱曦这样的事,她不想一个人待着,也不想和室友再住了,于是唐颂再问时,她就答应了。
唐颂说要一个司机,可饭桌上却滴酒未沾,向服务员要了壶开水,全程游离在气氛外。
赵琪在唐颂手底下实习了三个月,对他又怕又敬,他此刻虽然也不怎么参与,却没平常那么严肃,对身旁的那个女孩子很是上心,非工作状态看起来要温和不少。
她看着桌上的人越来越热烈,也给足了她勇气。
她吸了口气倒起杯酒走了过来:“队长,我……我敬你一杯,感谢你的领导和栽培!”
赵琪气昂昂说完一套标准致辞,一仰头喝光了酒,看得莫北一愣一愣的。
“啊……这个……”唐颂端起自己的热水,也有些茫然地挑了挑措辞,拣好听的凑成一句话,“这个还得靠你自己努力,年轻人未来可期,我年纪大了就以茶代酒了。”
他也一口喝了,被烫得闭了下眼睛。
“你,您年纪不大,怎么就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喝急了,赵琪脸有些红,大声说,“您正是当年呢!”
“好好好,去吧去吧去吧,你们好好玩啊。”唐颂听得头痛,连连摆手。
徐明朗在旁边听了全程,笑着对碰了壁的赵琪说:“你找他喝什么酒?他十次出来十次负责开车送人回去,一点都不碰的。”
赵琪觉得自己没有熟得可以追溯根底,失落地啊了声,走开了。
唐颂吁了口气,一扭头发现莫北一手掩着嘴,眼睛略弯,显然是在笑,见被发现了,手也就放了下来,嘴角还有没收走的笑意,轻轻舔了下嘴唇,偏过头悄声问:“你是不能喝?”
他正要说话,她却马上恍然,哦了声,揶揄地笑:“是酒品差。”
唐颂无言反驳,反问:“你要喝吗?”
莫北顿时应下:“喝。”
“谁要喝酒?”徐明朗就在边上,突然听见有人说要喝,也没听清是谁就大声问了出来,唐颂根本来不及阻止,莫北已经抬起了手,满脸乖巧眼睛晶亮。
“我。”
徐明朗哟了声,还没醉糊涂,理智尚存地问:“你能吗?”
莫北依然只回了个单字:“能。”
唐颂原本想要制止的动作慢慢收了回去,她确实需要一些肆意妄为的时间,朱曦对她的影响很大,使她反常地情绪外露。
她的身体机制在尽力挽救即将崩溃的情绪,他不应该阻止,于是在她端到自己的酒转头看向他征求意见时,他轻轻笑着说:“喝吧。”
唐颂放手的后果是今晚的聚餐只有这一场,结束时饭桌上清醒的只剩他和莫北。
他看着那些歪歪斜斜面红耳赤的人,难以置信:“你这么能喝?”
莫北撑着脸得意地点点头:“能进肚子的东西,爸爸就没怕过。”
唐颂略微放心了些,看来酒精也不是毫无作用的。
她眼角有些薄红,原本就是风情上勾的形状,湿漉漉直勾勾地,又乖又听话。
“行了爸爸,”他笑着站起来,“你在这里等我,我给他们叫车去,可以做到吗?”
“准。”
他把人一个个送走,回来时就看见她冷漠地倚在椅子里,看着服务员们收拾碗碟。两只手交叠在肚子上,像个老大爷,腿上放着一个红色塑料袋,袋口勾在手指里。
“这是什么?”他走近拨开袋口,看见几个小瓶子,愣了愣,“还没喝够。”
“不够。”她淡淡地说,眼珠慢慢转动着朝向唐颂,作势要把无理取闹贯彻到底,“我不想走路。”
唐颂好脾气地背对她蹲下:“上来吧。”
他背起她离开饭店,一步步往家里走。
莫北把脸靠在他肩上,她看不清夜晚的都市,视线里只有珠串似的灯光随着他的脚步晃晃悠悠,催得人犯困,也犯忧愁。
她反思自己一整天的作为,作妖得过分。
“你生气了吗?”
唐颂一直不说话,她感到有些空落落的。
“没有,”他把她往上掂了掂,“没有,这是正常的人都会做的事情。”
“哦。”莫北有些失落,她做了这些原来只是模仿一个正常人自然而然会有的行为,她为了使自己看起来正常的初衷实则极不正常。
“你怎么能做得这么像?”她声音听起来恹恹的,困极了一样,“完全让人看不出来。”
唐颂沉默了许久,脖子上不断有她呼出的热气扑撒,细微得像一只幼崽,他升起一些担心的情绪,他停下了脚步:“你只是学得慢,这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我可以教你。”
她缓缓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那就麻烦你了,警察先生。”
“没问题大师。”
半段归途寂静无声,莫北再一次无措施开门,唐颂没说什么,把她放下来,手臂有些酸,她虽然瘦,但身高在,包裹着骨骼的是紧实的肌肉,她撩起衣服来,腹部是可以分出几块的,很有分量。
莫北踢了鞋子,光着脚踩着走出阳台外,在两株小女孩旁坐了下来,掏出一瓶酒拧开盖仰头喝下半瓶去。
唐颂在后面看得心惊肉跳,不自觉地感到胃疼,哎了一声:“你小心反胃顶出来。”
她斜乜一眼:“你真恶心。”
唐颂哭笑不得,在一旁坐下,看着她一口喝掉剩下的,又开了一个,忍不住问。
“你在朱曦那里看到了什么?”
莫北没有立马回答,皱着眉半晌才说:“随便看别人的记忆不太礼貌。”
“嗯。”他点点头表示理解。
她想了想如果描述:“朱曦是第一个孩子,一碗水很难端平的。”
第一个孩子如果得到的不是极致的宠爱,就是极端的管制。
朱曦的所有棱角与锋芒都被压制住,她从来不敢表露自己的想法,到后来无法表露自己的想法。
强势的父母与听话的孩子,很正常的搭配,直到第二个孩子出现。
朱曦才发现,原来亲子之间的相处其实可以如此轻松愉快,他可以肆意谈笑,可以任意撒娇。
而不是笑时得到一个白眼与傻兮兮的评价,沉默后被定义为哑巴。
她什么都会了,她按照长辈的要求学习他们教授的技能,但这无法成为他们的骄傲,反而任性妄为的那个废物,随便做了个不糊锅的菜,就被四处表彰。
她做了那么多……
她明明做了那么多!
她被羡慕与不甘折磨成了疯子。
莫北头靠着玻璃门,手指轻轻松了,酒瓶子落到膝盖上,又滑到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白酒有些辣,撕得嗓子喑哑,头也疼。
“她还能听见吗?”唐颂突然问。
莫北愣了下,摸摸肚子皱着眉有些苦恼:“听不见了吧。”
唐颂把手盖在她肚子上,掌心碰到柔软的触感,他无声笑了下:“她哭了,她后悔了,她很爱你。”
莫北猛然怔在原地,眼眶无法自抑地发酸发热,呼吸都跟着轻微地颤抖。
“是吗?”
“是啊,”他坚定地说,“她很爱你。”
有些东西突然散了,随着酒精融入空气,被稀释得很淡很薄,最终升上高空离开了。
两人相对沉默着,他突然叫她:“莫北。”
“嗯?”
黑夜里他轮廓模糊,只知道是朝向着前方:“你看对面的楼。”
对面的楼不属于小区住房,只是一栋挨得近的写字楼,楼层高又多。
“我们刚过来时那里有七盏灯亮着,现在只剩两盏了。”他说。
莫北不明所以,听他继续说道:“莫北。”
他总是叫她的名字,他声音低沉,念着那两个字好像含着无尽的耐心,让人不自觉地跟着放松。
“很晚了,该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