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鱼说得极其认真。
“搞什么啊,张道长,望宝山而不入非我等性格啊。”
杨彪抱怨了一嘴,司徒零却很是看重。
“小道长,你先别管别人,讲讲到底为啥?”
张守鱼没有立刻回话,他此刻的状态很是缥缈。
晃来晃去。
晃来晃去。
“小道长,你怎么了?”
司徒零往前凑了两步,立刻被一直没说话的吴锋阻拦下来。
“先别动他。”
“嗯?”
“有点不对劲。”
吴锋人狠话不多,抽出刀子直接将自己食指指肚割破,随后围着张守鱼滴了一圈自家鲜血。
张守鱼对此毫无反应,此刻的年轻道士紧闭双眼,上一秒还在警告大家不要开门,下一秒就原地酣睡一般意识模糊。
滴血后,吴锋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将地上的血看了好久。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闲话,道上的人也都清楚,这是下八门尸蛊术在作法!
“血滴朝宗,此地有邪!”
半晌后,吴锋忽然来了一嘴。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火折子,吹亮,烛火朝向溶洞内部歪斜。
再瞧瞧地上血珠,亦可观细微颤动。
“总玩这些虚头巴脑的,这洞里有风,不往里刮还能往哪刮?”
杨彪略带不屑的品评一嘴,立刻又引来乾二爷一顿呵斥。
早在先前杨彪就犯过类似错误,这个脾气酸性的家伙,貌似一直都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不晓得是什么缘故。
“彪子,这是老朽最后一次叮嘱你,若你再下墓不敬,今后挫骨扬灰可别怪我没提醒!”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您老还是好好看管河神龛那一亩三分地儿吧,我们鬼手降向来都是手艺人,只信自己的左右手,双手麻利就能擦出火,啥子邪煞都莫挨老子!”
是人都有脾气,被人数落都会不痛快,更遑论被其它门派的老叟指指点点。
乾二爷闻言摇摇头没再说话,一张老脸上写的都是朽木不可雕也的惋惜。
面对杨彪的质疑,吴锋并没有开口反驳,这家伙的嘴好像是租来的,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简直冷傲孤鹜的不像活人。
吴锋指了指地上那一圈血,随后又指了指杨彪。
“干啥子?啥也瞧不出来啊!我又不会尸蛊术,你要整就给我整点明白的!”
杨彪一顿挤眉弄眼,一旁的司徒零也观察了许久,可围着张守鱼那几滴血实在是太渺小了,常人也的确看不出什么端倪。
吴锋还是没有多解释,他缓缓站起身子,拿着火折子围着张守鱼转了一圈。
他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示意大家观察火苗。
众人聚精会神,没过多久全都面目凝重。
火折子相比于血珠要明显很多,随着吴锋走了一圈,火苗并未朝内,而是一反常态的朝四面八方散开——以张守鱼为圆心,随着吴锋的绕圈而往圈外猛散!
“这......”
刚刚还百无禁忌的杨彪,瞧见这光景立刻哑口无言。
寡言少语的吴锋,此刻也罕见的开口说了几句。
“诸位,火主龙阳,火势朝外,乃是避讳阴祟。血落土为阴,具象朝内乃是亲近邪煞,阴阳泾渭分明,此地有蹊跷!”
“难不成是之前碰到的那群阴兵?”
燕子战战兢兢的说着,众人闻言立刻看向司徒零。
“都瞅我没用的,我早就说过了,我和那群阴兵没关系,再者说都是小道长一个人瞧见的,一人之言不成证词,都别乱猜测。”
司徒零依旧利落的撇清关系,随后看了看自己的老同学吴锋。
“老吴,你别卖关子了,赶紧说说小道长这究竟是怎么了。”
“不好说,不可妄动,尸蛊术可降邪,却不太擅长救生......”
吴锋还是很给司徒零面子,只不过话刚刚说到一半,处在迷离状态中的张守鱼便再次开口了——
“祖玄......李祖玄先师......司徒镜愧对祖玄先师!”
啥?
众人听得愣愣的,一众祖玄门人更是面色凝重。
而说这话的张守鱼,此刻也百感交集。
本以为这只是一段普通的碑文,可读着读着,张守鱼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了。
他感觉自己睡着了。
他在做梦。
这个梦极度真实,他能看到四周站着的每个人,能看到吴锋刚刚用火折子围着自己打转,也能听到“自己”刚刚说的话语。
可他却根本醒不过来!
这种感觉,在东北农村类似于鬼压床,也叫睡魇住了。
一股类似灵魂出窍般的奇妙感受弥漫脑海,张守鱼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好像飘在天上,能看到自己的肉身,又好像藏在影子里,看着另一个“自己”在喃喃自语。
而此刻掌控肉身的另一个“自己”,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浮想联翩。
祖玄门由刘四爷创立,张镇山曾给张守鱼讲过其由来。
话说八门秘术分为上下两脉,上八门只传心毅赤诚之子,下八门只传贪得无厌之辈。
张镇山和刘四爷同出一人门下,只不过张镇山得传上八门,而刘四爷则得传下八门。
刘四爷因此而耿耿于怀,负气背离师门远走南方,后投靠直隶军阀一跃而起,创立名为祖玄门的盗墓门派。
说起祖玄门这名讳,其实也是刘四爷往自家脸上贴金。
“祖玄”确有其人,根据张镇山所说,八门秘术最早就是在沟背山(今河南济源)开宗建庐的。
而其创立者,名为李祖玄。
世人对李祖玄有诸多传说。
有人说他是与葛洪坐而论道的成仙之人。
有人说他不过是徒有虚名的登徒浪子,还有人说他是从西周活到北宋年间的大炼气士。
有人说他是“善擒火者”,曾在鹿台继承伯夷叔齐遗志,奔向火海营救纣王而不身死。
众说纷纭,真假难辨。
至于张守鱼所在的张姓一脉传承,亦是李祖玄开枝散叶的传承后辈。
严格意义来说,刘四爷的种种做法一直在违背师门祖训。
打破一脉单传,亲近名利且不择手段,无论怎么看都是愧对宗祖的罪人。
这样的罪人却以祖玄命名门派,不得不说令人欷吁。
而紧闭双眼的张守鱼肉身,此刻还在说着话:
“镜偶得妙法,苟活蹉跎岁月,成就摸金校尉之荣华富贵,却也知晓下墓良多,富贵绵绵,浩劫茫茫......”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二爷,张道长说啥子?”
“他现在不是张守鱼。”
汉阳造问了乾二爷一嘴,乾二爷表情僵硬,态度前所未有的认真。
“都给我安静些,他......现在是司徒镜!”
众人听闻此话,虽不明其意,却也都纷纷闭嘴。
一时间洞内一片死寂,唯有隐隐传来的地底岩浆滚动声,除此之外便只剩下张守鱼的独自喃喃:
“想我一生颠沛,半世富贵花开,半世凋零落魄。”
“镜本官宦出身,家有良田百顷,学有造业之师,当有洪福之望,少年学成离家,二十而出贡生,不辱门楣之幸。”
“然镜得意忘形,违背玄策父命,一生娶妻立偏室六房,生育子嗣十之有六,未得一脉单传之传统,终遭厄难缠身,不可往复!”
“时至今日,十六子嗣已亡故十五,家道中落,门可罗雀!”
“镜深知罪孽深重,得(口齿含糊,挺不清晰)者不可开枝散叶,镜贸然破戒,十五子嗣下葬两【穴】,余者十三毛僵复生,肆虐乡野造下恶果......镜无可奈何,唯再次下九幽阴宫,以青铜锁骨肉至亲,以求家荫庇护余生安宁!”
“张守鱼”说到此处幽幽一叹,那声线根本不像是少年郎,反倒比乾二爷还要老迈几许。
“二爷,我不说话实在是憋得慌,这家伙到底说了啥?”
汉阳造急的直咧嘴,可场面上很显然有几个人都听懂了。
乾二爷看了看拐子常,二人四目相对,随后皆点了点头。
“诸位,若刚刚张道长......不对,应当是司徒镜说得不差的话,其余青铜门还是莫要开启,那里面......有咱们招惹不起的脏东西!”
乾二爷说得语重心长,可这话很显然难以服众。
“我说二爷,咱下墓倒斗是为了啥?这一个洞就这么多好东西,咋可能不多开几个?”
杨彪率先表达了不满,一旁的步南栀也有些不悦。
“彪子这话糙理不糙,空守宝山而不入非我等做派,就算这里头有古人怕的物事,难不成咱拿着枪把子也怕?猪婆蛇都能开膛破肚,这可是民国了,二爷!”
不光是他们,拐子常跟李娅沟通半晌后,似乎聊得也不算愉快。
很显然,只为图财的土夫子们,是不可能因为张守鱼的一面之词而打退堂鼓的。
这不是故意犯傻,这完完全全是人性使然。
司徒零自始至终都没有反驳,他心里也清楚,面对这些能让人一生无忧的财富,贪婪与欲望会填补所有勇气的空缺,并将名为理智的东西彻底抛诸脑后!
“乾二爷,我觉得还是得继续下去,毕竟张道长这模样是真是假说不准的,毕竟他是你们的人,您说是吧?”
李娅朝乾二爷笑笑,同时将还要开口的拐子常压了回去。
乾二爷闻言哂笑几声,来到张守鱼面前,叼着旱烟杆子凝望他的脸。
“司徒先生,莫管闲言碎语,您可还有何要交待老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