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
第二天一早,好消息装在一个牛皮纸袋里,啪的一声砸到了办公桌上。
“果然没猜错。”汪士奇看了看里面的东西,一丝笑意浮上了脸颊:“胡医生查过了,三名死者樊建国、付艳、钱鹏运的医保定点都是这家医院,其中钱鹏运是周莉芳直接经手的病人。”
“所以说真的是医生连环杀人?杀的还都是病人?”甄今对着里面的病例存档瞪大了眼睛:“这不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桥段吗?”
“听过那句话没有,艺术嘛,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没文化多读点书。”徐烨不耐烦的把他赶开,凑上去仔仔细细的默读:“作为医生,很方便就能知道病人的住址,也很容易取得患者信任,大剂量的处方药能让患者失去行动力,最后伪造出自杀现场,这套逻辑倒是没毛病。”
“没有直接证据,暂时不要脑补这么多。不过胡医生还提供了一条线索,周莉芳花钱无度,所以常年手头紧,就算不是心理变态,也有可能被人利诱。”汪士奇嘬着酱油味的速溶咖啡:“他还说,曾经看到周莉芳私下以处方名义拿走了大量镇定剂。”
甄今一下子兴奋起来:“那还磨叽什么,赶紧去抓人啊!”
“问题在于没有直接证据。”汪士奇的手指敲着桌子:“仅凭我们拿到的线报,不能直接将对方列为嫌疑人。不过……”
“不过?”
“不过胡医生给了她的家庭住址。”徐烨得意的晃晃手机:“周莉芳,和平里江景公寓4栋806,是时候会一会这位魔鬼医生了。”
***
她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迎接死亡。
让别人死亡的事情她倒是没少做,但她是医生,死亡是她工作的一部分。温热的身体突然紧绷,然后渐渐失去起伏,肌肉变得冷硬,失去循环的血液坠积到背部和腹腔的低下位置,最后在青灰的尸身上绽放尸斑。她不是一开始就能从其中看见美感,但她总会看见的。
毕竟她是那么爱美的人。为了美她可以去做很多事。
包括不那么合法的事。
独居的高档公寓开阔敞亮,有一整面墙用来收纳美丽的包包和高跟鞋,水晶化妆盒里上百只口红按色号和品牌陈列,再过去是层层叠叠的眼影,甲油,香水,黑曜石与玫瑰金交缠,孔雀绿与玫瑰红辉映,物质的洪流将她包围在其中,置身于王座般的鎏金浴缸里,丝绒睡袍与蓬松卷发相得益彰,每一个缝隙都写着完美。
除开一点,她马上就要死了。
双手被束缚着举高,舌头麻痹而滞重,含在嘴里像一块死肉,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即使已经到了这一刻,她也努力的试图把手臂抬到水面以上。
因为绑住她的不是麻绳或锁链,而是——纸。薄到半透明的、裁成条状的纸带,环着两边手腕被黏紧,稍微一个震颤就会撕裂。碰到水的话,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对面那个声音温柔的笑起来:“乖,这样才对嘛。”
乖乖的不要挣扎,起码可以死得很美。如果反抗,逃跑,或者仅仅只是让这个荒唐的、纸做的手铐断掉了……
那个人手上的硫酸就会毫不犹豫的泼过来。
即使意识已经模糊,幻想中嘶嘶烧灼的皮开肉裂还是让她忍不住的发了抖。浴缸的水面泛起一丝波纹。
“啧,刚说完你就动,经不起表扬可不好。”那个声音里带着点克制的不耐烦,但他的脸,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也不得不承认完美得耀眼。
当初如果不是因为看上了这张脸,她是决计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她在外面飘了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可惜啊,她知道自己要付出代价,却不知道,这个代价会如此惨重。
他要了她的钱,还要她的命。
那双手再次伸过来从背后环住了她,手术刀递了过来,被握紧在她的右手,然后暧昧的向下探去,刀锋越过波峰和低谷,越过腹部的平原,最后停在大腿内侧。
“有人跟我说过,割腕是很难死的,但是割到主动脉就不一样了。”他啊了一声,有点懊恼的道歉:“对不起,是我班门弄斧了。你才是医生,你应该最清楚才对。”
他修长的手指微微使力,让刀锋破开皮肉,镇定剂的药效到了顶峰,几乎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眼前绽开了一朵深红的繁花。
龙头再次被打开,滴滴答答的温水蜿蜒而下,慢慢浸没身体。水色由浓转淡,色号从154渐变到142——都到了这个档口,她脑子闪过的居然不是罪孽深重的半生,而是香奈儿的唇釉,她为这个念头笑出声来。
她滑进自己的血水里,吐出人鱼般的泡泡,发丝如水草般招摇。
***
汪士奇和甄今赶到806门口的时候,正好听到里面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两人对视一眼,甄今马上拍起了门:“有人吗?”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含含糊糊的男声传出来:“谁啊?”
“警察,有点事情需要配合调查一下,问几句话。”
没有回答,但汪士奇感觉到了空气里骤然的紧张。他心里咯噔一下,加快了拍门的频率和力道:“开下门好吗?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这次有声音了,是惊慌的咚咚声,像是有什么在拼命锤着地板,混杂着一点断断续续的闷哼,终于,仿佛是奋力挣脱了什么似的,一个女声尖叫出来:“救命啊!”
“不好!”甄今一脚踹开门,拔腿就冲了进去。
他们在卧室里找到了一个小女孩,缩在柜子里面,大概十来岁的年纪,头发乱蓬蓬的,背心和短裤盖不住手臂和腿上的淤伤。见他们冲进来了,女孩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别怕!”甄今一边对着屋里喊话,脚下还踩着一个中年男人,他跑进门的时候,这人正举着一根竹棍正面迎出来。他挨了一棍,对方也好不到哪去——被他苦练的擒拿术扭脱了臼,按在地板上扯着嗓子嚎痛。
汪士奇尽量谨慎的蹲下去,跟战战兢兢的女孩保持平视:“你没事吧?”
对面含着眼泪,缓缓的摇了摇头。
“别怕,我是警察叔叔,来抓坏人的。你现在很安全,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想一想,慢慢的回答我也没关系,可以吗?”
“……嗯。”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外面这个男人你认识吗?”
“我……我叫吴佳佳,今年十五岁,那个人……”她抽噎一下,好像在努力把自己从震惊的恍惚中拽回来。“外面那个人……他是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