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
“绑架案?”汪士奇头疼的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是吧,前面的案子还没扯清楚呢,又来?”
郑源不说话,只是执拗的站在他的面前不动,汪士奇叹了口气,认命的接过那沓字纸,一张一张的翻阅起来:“这是……之前那个互助邮箱发过来的信?”
“这些内容分多次寄到了周医生的专栏,被当成了一般来信由你亲手交给了我。”郑源示意他仔细读其中的几处内容:“你看这里,还有这里,我觉得这是一种暗示,好像在一边隐瞒一边释放信息。”
“信息?什么信息?”
“比如,求救。”
“不是,你也不能这么主观的下结论。”汪士奇捏着鼻梁,试图把话说得委婉一点:“我们设身处地想想,如果现在你被绑架了,怎么可能还有自由往外边寄信。退一万步,就算你运气爆棚,正好被关在邮筒里面吧,这时候为什么还要写日记啊,为什么不直接写:我是郑源,身份证号4302111980304276x,我被一个姓汪的疯子绑架了,谁来救救我?”
郑源眨眨眼睛,慢吞吞的开了口:“那我们也可以换一种思路,比如:信不是受害者寄的,而是绑架者寄的。”
“动机呢,绑架了人还写信给你看?”
“十二宫。”郑源摩挲着信纸,嘀咕着又重复了一遍:“十二宫。”
“你说啥?”
“我说,十二宫,美国六十年代的传奇连环杀人犯,多次寄信给媒体,详细描述犯案经过,就是为了挑衅警方。”
“这破片儿我当然看过,”汪士奇有点担忧的看向郑源:“我很不想这么说,但,你也是被绑架过的人,你觉不觉得,你有可能只是……”
“妄想吗?神经过敏吗?我……不知道。”郑源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无意识的咬着嘴唇,干燥的死皮下缓缓渗出血珠:“从道德角度,我宁愿没有,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一堆中学生的意淫文学,但是,从被害者的角度——”
从被害者的角度,被忽略,就意味着被放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想要牢牢抓紧。
汪士奇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在这个高速运转的社会里,警察只是齿轮的一环,他需要遵循所有关于齿轮的法则——待在自己的位置上,规律旋转,令行禁止。失控的下场是惨痛的,他现在就在为上一次的一意孤行付出代价,再多一次,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受得起。
无法言说,也不可能对别人言说。郑源的眼睛在对面暗淡下去,他起身离开,将这隐含的残忍混着血水,沉默的吞进肚子里。
***
汪士奇帮不了忙,寻找湖滨的任务落在了郑源自己头上。
他首先联系了报社,那里应该保存着所有来信者的地址,但他说明了来意之后,接电话的同事却表示爱莫能助。
“互助邮箱的第一准则就是保护患者的隐私权,仅以现有的材料,恐怕没有办法证明对方有危险。”
“可我收到了威胁电话。”
“您能提供电话录音吗?或者再次联系对方?”
“没有……我打回去过,没有人接。”
“或者您可以寻求警方的帮助。”
“……警方暂时不予立案。”
“额……这……”同事的声音犹豫的远离了,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出现,伴随着刷刷的翻阅声:“这样吧,私底下帮你看一眼,别说是我干的啊……黄……胡……侯……奇怪,没有诶,这个人寄的信没有留地址。”
此路不通,郑源丢开手机,想了想又捡了起来,他调出了那个未知号码。
一遍打不通,他可以打十遍,一百遍。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嘟——嘟——嘟——嘟——嘟——拉长的忙音令人心烦意乱,郑源闭上眼睛深呼吸,尽力对抗着自己的焦虑,每失败一次就在手边记上一笔,正字画到第五个,电话突然接通了,爆豆子似的骂声从里面炸了出来:“有毛病吧还打个没完了哦!”
郑源一愣:“不好意思,我想找一下湖滨,请问他在吗?”
“什么胡冰胡火的,这是公共电话!公共电话知道吧!谁没事打公共电话玩哦!我摊子就在旁边,吵得要死!”
“什——”郑源反应过来,急忙问到:“您能说下您的摊子摆在哪儿了吗?”
“干什么?找麻烦是吧?”
“不是,”郑源一推眼镜:“跟你做笔生意。”
***
汪士奇觉得新生医院这个地方邪门极了。
上一次来,是因为死了患者,这一次来,是因为死了医生,更古怪的是,他想找的胡励勤也不在,科室里说他请假了,家里有事。
有事?红事白事?
一个女人死了,伴侣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胡励勤在上一次表现得近乎完美,恰到好处的恐慌和坦诚,任汪士奇怎么回想也不觉得他表现出了哪怕一毫秒的异常。
他还想打听清楚,却被冷冰冰的“不要妨碍我们工作”挡在办公室外面,小护士们倒是挺热情,纷纷对这位存在感超高的警官表达了特别关注。
“诶你说他是不是要来追菁医生的啊?我看最近都来科室三回了。”
“他看不上菁医生的吧,清汤寡水老处女……上次他来不是把小狼狗叫出去了吗?难不成……”
“去去去,说不定是胡医生的亲戚呢,喂,你们谁敢上去搭讪?”
叽叽喳喳了一阵,一个圆圆脸的小姑娘被推了出来,一个踉跄撞到汪士奇的肩上,她原本还想要个电话,一抬头登时连话也说不出来——面前的男人高出她一大截,英俊归英俊,近看眉目却浓烈到有点凶悍的地步,叫人不敢乱开玩笑。“没事吧?”他对自己说话,声音也冲,好心的询问听起来跟“X你妈”一样吓人,小护士噤若寒蝉,支支吾吾的刚打了个招呼,“那个……电话……”对方呆了两秒,啪的一拍脑门,眼睛一瞪:“啊擦,我怎么把这一茬忘了!”他抄起手机哔哔按了起来,小护士还想说点啥,被他竖起来的手掌直接挡到一臂之外,粗大的关节上全是老茧,配合着那股野蛮气息和裤脚上的泥点子,瞬间被定位成了蓝领包工头。
小护士有点意兴阑珊,只听得那边电话里一个机械的女声重复着“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正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听到屋里有人说话:“诶,什么东西一直在震啊?”她条件反射的随着汪士奇一起转身,看到办公室的菁医生从抽屉里掏出了一支手机,屏幕一闪一闪的,汪士奇一挂,那边的光亮也随之熄灭。
——谁家里有事会不带手机?汪士奇已经完全忘了小护士的存在,立在墙根儿边上喃喃自语,小护士觉得他神经兮兮的,吐了吐舌头刚想开溜,又看到他突然冲进去大喊:“谁有胡励勤的家庭住址?他可能要出事!”
屋里的两男一女抬头看他,眼神都是一样的古怪:“对不起,我们规定不能透露医生的个人信息。”
“我是警察,现在是办案!我命令你给!”
原来是警察?小护士有点好奇,缩在一边探头探脑,屋里面拿着胡励勤手机的菁医生哼笑了一声:“办什么案?犯了什么法?不给你能把我怎么样?”
汪士奇一下被问住了——他确实不能把对方怎么样,也从来没见过这么不配合的人。
“行了行了,赶紧出去吧,再闹外面要叫保安了。”菁医生站起来轰人,不由分说的把汪士奇推到门口。对着个细胳膊细腿的女孩儿,汪士奇就是有通天的火气也不好发作,被人直通通的把门摔在了脸上。他摸摸鼻尖,左右一转脸,那双寒星似的眼睛突然就盯到了小护士身上来,过于明显的侵略性让小护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刚想跑,一股怪力突然捏住了她的手臂。
“警警警警警察叔叔对不起!”虽然并没有做错什么,但她就是忍不住想道歉,对面的声音倒是客气起来:“嗨,小妹妹别怕么,问你点事情。”他熟极而流的揽住了女孩的肩膀,把她带向走廊尽头的窗边,其他几个同事半是羡慕半是起哄的冲她偷偷比大拇指,小护士一脸生无可恋,她觉得自己的腿软得快化了。
“没别的事,就是有点问题要问胡励勤胡医生,但是吧现在怎么都找不着他人。”汪士奇拿出了自觉最亲和友善的表情:“不知道你这边能不能帮忙查一下他住哪呢?”
“我又不是医生,跟他也不熟,我不知道……”
“诶,怎么会呢,”汪士奇眯起眼睛微微一笑:“护士小姐个个神通广大,哪个人的八卦打听不到,一个地址还不是小菜一碟。”
小护士被他亮出的犬齿吓得发抖:“医生的地址……都在内部通讯录里呢,可能……”
“所以,能不能替我去看一眼呢?”汪士奇举起拳头故作可爱的一挥:“加油呀。”
“……好,好……”
“等你消息。”
小护士如蒙大赦,逃命似的飞奔而去,汪士奇摸摸下巴,感叹自己这张脸关键时刻还是挺实用。
几分钟后,汪士奇手里多了一张便签纸,胡励勤的住址就写在上面。
汪士奇把油门轰到最大,一路朝着目的地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