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4日
是日天刚蒙蒙亮,紫渊山庄的那片湖水便被人拉起了警戒线。三名训练有素的“蛙人”已经潜入湖中摸索了将近一个钟头。而岸边的缪义欣眉头紧锁,神色堪忧。搜湖这一举动虽说兴师动众,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通过乘坐游船把尸块和小斧头丢入湖中的做法虽然过于惹眼,可一旦成功,最危险的方法也可能摇身一变成为最安全的手段。事实证明,这次搜湖行动并非一无所获,尽管尸块的下落还是不知所踪,不过蛙人却在湖底部中心区域找到了那把作案用的小斧头。刚被打捞起来的斧子,外表似乎裹了一层浆液,黏黏的,滑滑的。后经化验分析,那是糯米的成分。不过法医们并未从斧头上发现血渍和指纹。
游船从早上9点营业至第二天0点结束,并且只对入住的客人开放。为此缪义欣向杨悦晴要来了倪仙燕案发后所有乘船房客的名单,结果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有着不在场证明。而那两名负责开船的员工也都未曾踏入客房部。蹊跷!更为蹊跷的是,登记名册上记录着17日晚23点半,宋科贤居然来此乘船。可按照法医的结论,那时被害人应当命归西天了。这究竟又是怎么回事呢?
缪义欣:“17日晚23点半,有个名叫宋科贤的客人来这里游船,你还有印象吗?
赵师傅:“名字我不记得,但是我对这个时间有印象。因为通常临近歇业的时候很少会有客人,而那天客人是个女的,又是独自一人。”
缪义欣:“女的?”
赵师傅:“是一个女的。一头的金色长发?戴个蛤蟆镜,整的和个外国人似的。”
宋科贤明明是一个男人,怎么会是女的?是他乔装打扮成了一个女人,还是其他女人冒充了他的名号。
缪义欣:“师傅,你有听清她的声音么,声音粗么?”
赵师傅:“不粗,不粗。还挺细的。年纪应该不到30岁吧。”
缪义欣:“可302的客人应该是个男的。”
此话一出,赵师傅有些惊讶也有些扭捏。当晚,来此游船的女子只是报了房间号码,并没有出示房卡。是他工作上的“疏忽”才让该女子的冒名顶替有了可乘之机。而这样的疏忽已经延续了两年有余。
“嗨,我们酒店守着这么荒山野岭的地方,不至于有人大老远跑来蹭船划吧。再说了,这一年生意都这样了,有客人送上门那还不得哄着?所以我也没仔细核实那人的房卡。”赵师傅一味给自己做着辩解。
“那名女子的模样你瞧清了吗?”
“没。大晚上黑灯瞎火的。我只记得,她是一头金发,长得也不赖。不过她还带着一副墨镜。”
“是她吗?”缪义欣说着掏出一张相片。赵师傅对着相片端详了许久,可他给出的结论却是模棱两可。
“有点像,不好说。不好说。”
缪义欣掏出的那张照片是吴春秀的。或许是因为出于多年刑侦经验的第六感,在听到冒充宋科贤游船的人是位女性后,刑警便瞬间联想到了她——那个对宋科贤又爱又恨的女人。不同于先前的走访调查,这次吴春秀是被请进了市分局。
“17号当晚你在哪里?”所有的问题都要重新来过,因为女人先前撒了谎。
“我一个人在家啊。”
“那么17号23点多钟,又是谁冒名顶替了宋科贤,去紫渊山庄游船的?”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那我再说个你能听懂的,139349***09这个号码熟悉吧?”
“我……”
139349***09是近期吴春秀用其身份证登记的号码。这个号码与吴春秀另一个手机号不仅产生过通话记录,还有大量短信记录。这些记录都被警方掌握在了手里。
“这个号码在17号当晚向你的另一个手机号发出了邀约,邀请你速去紫渊山庄302房间议事。嗯?听上去是不是很有意思?”
“这……”
“302号房正是宋科贤遇害的房间,吴小姐还真是未卜先知啊。”
“我…..”
“真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一位时尚人士,喜欢乔装打扮,比如夸张的墨镜还有金色的假发。可你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伪装自己呢?是要做见不得人的事情吗?比如报复杀人。”
“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不是!”吴春秀根本没想到警方把自己名下的所有手机号码都摸了个门儿清,她更没想到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的乔装打扮也被人拍回了原形。在来市局的路上,她的心里就一直打着鼓。现在缪义欣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把那鼓面都给敲破了。
“除此以外,我们想不到第二种解释。你还是打算三缄其口吗?”
“我说,我什么都说。139349***09这张手机卡的确是我的,不过我是买来给宋科贤用的。”
“他自己没有手机号么?”
“如果用我的手机号直接和他联系,我们怕被人怀疑。”
“怀疑什么?要是心里没鬼,你们担心什么?”柳川嵘压根就不信嫌疑人的供述。
“其实这也是宋科贤的点子,我只是按他说的去做罢了。”都说人嘴两张皮,把责任推到死人身上自然是最为稳妥的做法。不过缪义欣并没有着急否定吴春秀的叙述,而是顺着她的思路问了下去。
“照你这么说,是宋科贤把你约去紫渊山庄的?”
“嗯……”
“你们不是之前刚刚翻脸了么?”
“我不知道,你们既然能调到聊天记录,应该知道我在短信里问了他具体原因,可他只是说面谈。”
“他都没有说明原因,你就应约去了?你们这么快就和好了?”
“因为我也想要找他。我当时想是不是房子的事情有了转机,至少见了面我可以问他再要个说法。”
“那见面后呢,他总告诉你原因了吧?”
“我根本就没见到他呀。你们也看到那两个号码的对话记录了。我到了酒店就发消息给他。可他先是让我稍等一会儿,又让我去大堂等他,之后又说他被警方盯上了,要我先行离开,改日再谈。”
“可监控显示,你从电梯下来后,并没有在大堂驻足而是径自离开了酒店。”
“是的。因为我不想被监控拍到,被拍到的时间越长,我就越有可能暴露身份。而且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宾馆外反倒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我就大大方方地去坐了游船。”
“不想被拍到……这就是你戴了假发帽子还有蛤蟆镜的原因?”
“嗯。”
“你为什么要乔装,为什么怕人认出你?难道不是因为你打算去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么?”这个问题似乎又把双方带回到了原点。
“我只是不想让人知道,我和宋科贤一直都保持联系。我知道因为倪仙燕的死,你们已经怀疑上我们了。”
“你们要是正常联系,有什么好担心的。除非你们谈及的都是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事情不是你们想得这样的。”
对面这个女人突然就梨花带雨地哭了出来,对面的刑警一时间也分不清她的那些眼泪究竟是真是假。
一名鉴定科的同事走了进来,他在缪义欣耳边嘀咕了几句。尽管缪队只是不动声色地望了望吴春秀,可这女人却清楚地知道,接下来又会上演对自己不利的剧情。
“我们在你的挎包里,发现了血渍,经过对比,确认是宋科贤的。”缪义欣掷出了手中的“长矛”,锋利无比。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慌乱间,吴春秀似乎还在寻找用以庇护的盾牌。
“要不你再仔细想想。”
“我前一天去他公司,是用皮包把他的头砸破了,可那也是皮包外侧沾了血迹。怎么包里也有血迹呢?一定是我后来从包里取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把血渍带了进去。这就是一个巧合,是巧合。”
吴春秀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就目前掌握的证据也不能排除上述可能。其实那残留在皮包内测的血迹上的确检测出了吴春秀的指纹。
“发生在你身上的巧合可真不少啊。在倪仙燕遇害当晚你与被害人发生了口角,在宋科贤遇害前一天,你也与其有过肢体冲突。次日你又现身在被害人所住的紫渊山庄,而且你还做了乔装打扮。现在又从你的包里发现了宋科贤的血迹。我们不得不对你保持高度怀疑。”
“你们可以怀疑我,但是我对于上述疑点也给出了合理的解释。想起诉我还请拿出证据。即便我有杀人的心也不会在众多线索指向我的情况下去动手。你们不要为了破案邀功就欺负一个女子。我微博号也是有五六万粉丝的,你们可得考虑社会影响啊!”
毫不示弱的吴春秀被带了出去,不过接下来的20多个小时,她暂时还不能离开警所。在这轮激烈的交锋中,警方并未占到上风。柳川嵘双手抱头,一脸的不甘心。
“这案子真是邪了门了,缪队你怎么看?”
“尽管间接证据都对吴春秀不利,可围绕着她和宋科贤,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比如,宋科贤是22点40遇害的。而据大堂监控显示,吴春秀是在11点13分才到酒店,随后在11点21分她又走出大堂了。按理她来到酒店的时候宋科贤就已经死了。那他怎么可能会通过手机给吴春秀发出指示呢?
再者,虽然吴春秀背的那个挎包看似很大,或许能够放下作案工具和尸块,可仅用8分钟的时间就完成了杀人分尸,似乎又不太可能。她离开酒店后便去游船了,这一举动固然可以被解读为丢弃作案工具的需要。可如果我是犯人,相比较于惊动船工,我会把斧头丢在其他地方,不是吗?”
“嗯,听你这么一说,的确……”
“再说到139349***09这个号码,尽管是登记在她的名下,却也无法证实这张卡之前就真的一直被宋科贤在使用。”
“有道理。不排除两个号码间的对话是吴春秀自导自演的把戏,以此制造出是宋科贤把她约来酒店的假象。”
“如果吴春秀不是犯人呢?那么当晚给吴春秀发出短信指示的人恐怕就是凶手。在这种假设下,凶手指示吴春秀去大堂等待恐怕是为了让其暴露在监控下,顺便把杀人的罪名栽赃给她。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间接说明了凶手其实也是认识吴春秀的?”
“没错,只有知道吴春秀和宋科贤两人间的亲密关系,才有可能对女方加以陷害。”
“可如果真的是宋科贤向吴春秀发送了邀约,目的又是什么呢?其实宋科贤自己为什么会现身酒店,我们至今也没查清楚。对了,宋科贤名下的短信、通话记录、邮箱这些还有新的发现吗?”
“还是我们前几天看到的那些。”
“顺着刚刚的思路想下去,如果宋科贤是被凶手叫去的酒店,并且这个凶手不是吴春秀,那么宋科贤又把吴春秀喊去做什么呢?难道吴春秀、犯人和宋科贤三个人都认识,或者宋科贤并不知道是谁约他见面,而他自己又把吴春秀喊来是为了留有后手,暗中对付凶犯?”
“缪队,我都快绕晕了。我觉得既然围绕着吴春秀有那么多的谜团,那她身上就一定还有突破口。只要找到让其无法抵赖的证据,剩下的谜团就可以让她自己给我们交代清楚。”
“嗯……不过我们并没有这样的证据。”
“缪队,我和小李再仔细看看吴春秀上班沿线的监控,我就不信找不出当中的蛛丝马迹。”
“行,辛苦你们了。”
似乎又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在这狭窄的博弈空间里,警方和嫌疑人已经打起了明牌。倘若前者想要获得先发制人的优势就得抢先一步找到一击制胜的铁证。或许这证据就隐藏在那些消失的尸块里,否则罪犯也不会绞尽脑汁令其“人间蒸发”。而这些尸块究竟是藏哪儿了呢?
刑警步入一条南北走向的商业街,街两旁是各类中式小吃,街中央则是五花八门的店铺。这街巷是当地为数不多允许摆摊设点的地方,地摊经济在这里蒸腾起浓浓的烟火气。这里也是市局周边唯一一处即便到了深更半夜依然可供觅食的场所。不仅美食种类五花八门,性价比也甚是合理。
缪义欣走进一家卖牛杂的铺子。老板是熟人,见着警官自然不生分:
“老缪,还是一大碗牛杂加两张大饼?”
“照旧,老板。”警官说着便在门口找了个露天位置坐下。
“最近又碰上棘手的案子了吧?”
多数时候,缪义欣都扮演着那个察言观色、见微知著的角色。只不过日常生活里,其貌不扬的街坊也在悄悄留意着他。
“哦,你是怎么知道的,老方?”
“你呀,一遇到难题,就会扎进去,想起吃饭的时候都快凌晨了。”
老板此言不虚。缪义欣当年填报警校,就是因为那颗蠢蠢欲动的好奇心。这份好奇心在他小时候阅读《十万个为什么》时便被偷偷地埋下了种子。想当年,他和小伙伴们一起玩捉迷藏,没人能逃过他的眼睛。现如今,办案于他而言,既是一份责任,也是一种探索。寻觅真相的过程是艰苦的,可是解开谜题后的畅快淋漓有如冲凉一般舒坦。
缪义欣咀嚼着牛杂,神情飘忽不定。专家告诫人们,吃饭的时候最好不要去想些复杂的事情,那样大脑会和消化系统争抢血供,不利于消化食物。可是此刻缪义欣吃着动物的内脏,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各种人体器官。难不成犯人是一个极致的变态狂,把这些尸块都烹食了不成?想到这里,口中的牛杂似乎不比原先那般紧实弹牙了。
“咱们一起来躲猫猫吧。”距离缪义欣5米开外,一个10岁左右的孩子招呼起他的伙伴。像他这个年纪的小孩,要是没有家长的约束,那一嗓门真敢把喉咙给喊破。更何况,他还是这群小鬼里的孩子王。
“咱们以这里为中心,以南边那块灯牌、北边那个垃圾桶为界,可以藏在这二十米的范围内。不过不能去街两旁的店铺,只能藏在街中央的铺子里。你们看怎么样?”
周围的孩子纷纷拍手叫好。
“那给你们半分钟的时间藏好,这次我负责逮人。”
缪义欣看着眼前这些小鬼,不禁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现在的孩子不是困顿于课业,就是沉迷于网络;像是捉迷藏、抽陀螺、打玻璃球一类的游戏几乎都成了博物馆中的奢侈品。刑警低头喝汤的工夫,孩子们便四散开去,等他再次抬头的时候,眼前只剩下孩子王一人,他正用双手蒙住眼,煞有介事地数着数:
“15,14,13,12……”
孩子王重新睁开双眼,把自己想象成了追捕“犯人”的“警察”,如同正在和他对视的缪义欣一样。孩子王抽走目光,撒腿便跑。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多数孩子便被悉数找到。他们要么躲在灯光晦暗的角落,要么藏在大型“掩体”的后面,要么来回乱窜,运用游击战术试图周旋。
“怎么样,都找着了吧?”孩子王边说边清点着人数。
“不对,‘小布点’还没找到!”
合计出来的人头数果然少了一个,孩子王因此有些沮丧。不过转念之间,他又重新发号施令:
“大家一起找吧!快!”
不知为什么,一旁的缪义欣居然也聚精会神地打量起了四周。当其他孩子再次散开的时候,眼前的一个童装“模特”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起初警官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定睛一看才明白原来这个混在其他模特中的“真人”就是孩子王要找的目标。小布点很是聪明,游戏伊始便把模特的连衣帽穿在自己身上,他戴上帽子的同时又故意拉低了帽檐。也许是因为上装改变的缘故,同伴们竟然没有一人察觉。
“小布点,小布点。你出来吧。我们不找了,你出来吧。”直到听见缴械投降,男孩才脱去衣服,朝同伴们招手示意。在得知小布点的伪装方法后,孩子王很不服气地说了一句:
“平日里就属你最鸡贼,果然躲个猫猫都能玩出这么个花样。”
“与其想着怎么把自己藏起来,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展现出来,只要让你们认不出来就行。”
“不如大大方方地展现出来,只要让你们认不出来就行。”这句简单的童言却在缪义欣的耳边炸出一声惊雷。如果尸块可以被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那么凶手就只能是那个人了。所有关于案件的信息在大脑里重新排列组合,直到最后一块拼图也都严丝合缝地拼装归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刑警把手里剩余的一小块饼馕塞进了嘴里,面食的回甜慢慢发酵,孕育出了胜利的味道。结账的时候,缪义欣故意多给了老板5块钱,对方收了钱也没有多问,因为老板知道老缪在他这里又解决了一道难题。
6月25日
之后的几个小时,缪义欣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他的桌案前放着厚厚的案卷。这会儿电脑上正播放着11日酒店的监控,警官一帧一帧地看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渐渐地一丝笑意浮上嘴角。他又把日期调到了12日,之后是13日,14日,15日,16日,17日。画面上景象不断地在佐证着他的推理。警官拿起嫌疑人的档案,来回翻阅了几遍,可这里面并没有记录当年的真相。
事不宜迟,当前最为紧迫的是抢在凶手前面拿下证物,想到这里,缪义欣毫不犹豫地拨通了柳川嵘的电话。伴随着电话的忙音,东方泛起了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