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刚过巳时,林雾弥漫的土岗子上坟包星星点点。
某一刻,林间小道上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异响,将乱葬岗上蚕食腐肉的夜枭惊的飞起一片。
“主家送葬,往生九幽,黄土盖之,众邪避之。
”铛…”
一阵清脆的锣响声荡开后,两道拉着板车的身影穿过山间雾气,深一脚浅一脚朝岗上走来。
两人身形一老一小,穿着皆是布衣短打的庄稼汉子,一个持锣在前开道,一个气喘吁吁拉着板车跟于其后。
夜风旋绕中,将盖在板车上的白布掀起一角,不经意间漏出一具用草席包裹着,脖颈上浮出紫黑色勒痕的女尸。
两人一路行至乱葬岗上,拉车的老汉这才将那咯吱咯吱作响的板车丢在地上,喘着粗气咒骂起来。
“拉了一路累死我了,难怪骂人都说死沉死沉的,先让我抽袋烟歇歇再埋。”
“三达你别乱说话…”
许是田地里讨生活的日子太苦了些,将这本就瘦小干瘪的汉子硬生生熬成了个蜷着身子的大虾一般模样。
瘦子宛若瞄了眼板车上那具用草席裹着的尸体,叹了口气道:
“韩白氏她苦啊,新婚才个把月,韩家老二就被捉去服了徭役,韩家那老两口又作践她肚子不下种是个克夫的,这不前日里长使人来了口信,说韩家老二筑坝给石头砸死了,她一下子没想开才做了傻事!”
瘦子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那老汉敲着烟锅的骂咧声给堵了回去。
“照这么个天天死人的法子,咋两得埋到什么时候去,要说朝庭现在也是当真一天不如一天了,老子当年在折冲府从征时那是何等的气象,大伙都争破头想去端府兵的饭碗!”
“折冲府?”,瘦子闻言一惊,吞了口唾沫道:
“三达,听说你们那会儿将逮到的番子都给头朝地倒着活埋了,这事真的假的?”
“这还有假,别看那些番子兵一个个都被吹的三头六臂的”,胖差役声线骤然提高一度。
“娘的,刀砍上去照样还不是会流血,脑袋碎了照样会死,也就是你三达我没多识上几个字看不懂兵书舆图,要不早都是折冲府的都尉了,你没看我这么大年纪拉了一路车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鬼扯,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喘的跟只老狗一样卧在地上起不来。
汉子暗暗腹诽,虽心中鄙夷这死老鬼忒是能吹,时下却依旧陪着笑恭维。
“还是三达福缘深厚,凭着在折冲府攒下的军功衣食不愁,不像小侄我,我…”
老汉儿正眯眼回忆往昔峥嵘,享受着后辈吹捧,猛的听见他唇齿颤栗,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顿时没好气道:
“咋了你,昨天让泼娘把腰子给掏干了?”
“不…不是”
汉子的脸色在月光映照下衬的一片血白,指着两人身后拉尸的板车,哆哆嗦嗦道:
“三达,你看到没?”
“看到什么?”,老汉起身撇了眼板车,有些莫名其妙。
“不…不是,我刚看到韩白氏的手指好像动了一下。”
“屁,你少拿这套吓唬老子!”
像是为了体现自己做为折冲府老兵的胆魄,老汉儿抬手就将烟锅按到了草席中垂落的半截手臂上,阴着脸道:
“看到没,死人一个,她还能再翻起来不成?”
汉子听着耳畔夜枭鬼笑般凄厉的嘶鸣,顿觉周围阴风渗人,好像草席里的尸体下一秒就要起身活吞了两人一样,结巴道:
“死者为大,三达你别这样,咱两还是赶快把人埋了下山吧。”
老汉见他惊惧的模样也不好再拖延,骂了一声没卵的软蛋,抄起铁锹叮叮当当挖起坑来。
两人正哼哧哼哧在坑里刨的起劲,好死不死的,一只夜枭突然咕咕鸣叫着落在了板车上方的树杈上。
汉子寻声望了眼板车上的尸体,当即双腿一软哆哆嗦嗦跌进了坑里,连带着正刨坑的老汉儿也给吓了一跳。
“达,三达…”
老汉强压怒火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去,双眼也瞬间瞪的滚圆起来。
只见板车上,那原本绑住的草席不知何时竟自个展了开来。
莹莹月光下,车上的韩白氏面色铁青,上吊后在脖颈上留下的一圈紫黑色勒痕更衬的其如厉鬼一般。
“妈呀,诈尸了…”
两人此直觉是盘旋侵肌冷,冷冽透骨寒,一股凉气顺着脊柱直冲天灵盖而来。
惊叫数身后刚要跑路,却见那尸体只是好端端躺在板车上无甚动作。
既不暴起噬人,也没有传说中那厉鬼掏肠挽心的手段。
“死娃儿你鬼叫唤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
“达,你刚才跑的可是比我还快嘞。”
心有余悸的两人对视一眼,等了许久也不见那尸体有啥动静,怕丢了板车回村里不好跟主家交差,只得又哆嗦着腿肚子退回了土坑处。
经此变故,就算是老汉这种胆大包天的浑人当下也不敢在这乱葬岗上继续歇脚。
正要强忍恐惧卷了草席,将尸体与那些头颅一股脑丢进坑中。
“嗤…嗤…”
又一声古怪异响从身侧不远处响起。
两人壮起胆哆哆嗦嗦朝那响动望去,却见有两只豆粒大小的光点在夜色中来回摇摆。
“达,是狗…”
老汉儿到底是上了年纪,待瞪着双花眼瞧清楚了,才知是只野狗将死尸脏腑全给掏了出来,正像吃面条一样吃着肠子。
虽说眼前这场景也处处透着股子渗人可怖,可比起活见鬼到底要好上不少。
好险没被吓晕过去的汉子方松了口气,可才转过身去,马上就跟只被捏住了脖颈的死鸡般没了声音,两条腿也控制不住打起颤来。
“达啊,闹…闹祟了!”
吓破胆的凄厉嚎叫惊的老汉也回过身来,只一瞬,他整个人便连着手里的烟锅栽到于地。
却见不知何时板车上那女尸竟挣脱了草席,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弹坐了起来。
那死尸两只蒙着蜡白的眼球咕噜噜转动着,只一瞬,脖颈与脸皮上便生出一层细密的绒毛来。
就在女尸面条儿般扭着身子,摇摇摆摆向着两人扑来时。
伴着一声破空的呼啸,身后密林中倏地飞出一根黑漆漆,棍子模样的物什砸落在女尸面门上。
“煌煌殷雷,尊吾敕令,凡今劄剑,普扫不祥…”
接着。
身着麻溜溜乌皂服,腰间别着一只硕大酒葫芦的道士从林中快步走出,掐诀念咒间那道被他用水粘在剑鞘上的‘束邪符’便应诀幽幽燃起。
正是才辞别蓟江水神,出了水天秘境不久的陈青烊。
只数息,女尸脸上的白毛便雪消般褪的干干净净,待空张的的嘴里呕出最后一口殃气,便又直挺挺软倒了下去。
随手解决了这赶路遇到的尸变,陈青烊方才打着酒嗝拾回剑鞘,笑呵呵道:
“敢问老丈,去蓟县可是这个方向?”
话音才落,头顶云翳蓦然遮月而过。
朦胧夜色中,一老一少,两个脸皮污青中泛着肿胀的身影蓦然抬起了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