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过后,禾沉会心一笑,伸手揉了揉禾满发顶,“你这丫头,岁数不大,心眼还不少,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叫不是理所应当?什么又叫不会长伴?只要有你阿兄一日在,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你也永远都会在阿兄的羽翼下。”
“是是是,”禾满贴过去,挽起他的胳膊,笑嘻嘻道:“我的阿兄可是全大魏最骁勇善战、威风凛凛的将军。我阿兄根本不用出手,只要往那儿一站啊,对面敌人便立马吓得抱头鼠窜啦!”
“那是自然,你阿兄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禾沉挺直脊背,扬起下巴,双臂交于胸前,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禾满接着道:“我阿兄只要往街头一走啊,两边阁楼里的姑娘们都争前恐后出来,想要一睹我阿兄的英姿风采!”
“死丫头,连我都敢打趣。”禾沉伸手想拎她耳朵。
“我说的不对嘛?”禾满侧身避开,把头左歪歪右歪歪,仔细打量着面前青年,随后一脸坏笑:“我要是说的不对……那阿兄脸红什么啊?”
一旁看热闹的禾忠良与秦子钰也颇为稀奇地瞅过来,果然,只见此刻禾沉的脸颊跟天边火烧云似的,通红得彻底。
要知道大魏赫赫有名的禾小将军,平日里射箭赛马、练兵打擂可是连气都不带大喘一下的,更别说脸红,今日却被自己妹妹的话逗得脸颊红绯,属实是罕见。
“阿兄,你害羞个什么啊?”禾满揶揄:“像你这般大的男儿,哪个不是都已成家立业,再不济也已交换庚帖了。而你,我的好阿兄,”她拍拍禾沉肩膀,“长这么大,我连你跟别的姑娘在一起走路都没见过,要么就是对人小姑娘的心事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说着说着,她有些恨铁不成钢:“这怎么能成?你不急,我还着急想当姑姑,爹爹还着急想抱孙子呢!这样,你趁我去芜州这段日子里,好好见见这京都城里的大家闺秀,让她们也瞧瞧,咱们云城长大的儿郎丝毫不逊于京城里的这些文秀书生……”
“闭,嘴!”
越说越不像话,禾沉再也听不下去,他暗下眸子,眉眼间全是警告,“你自己听听,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张口就胡言,跟谁学的,真没少教!”
“跟你学的,被爹教的。”
禾满对禾沉的警告视而不见,更是挑衅般地冲他吐了吐舌头,后立马跑到禾忠良身后躲好。
禾沉气急:“爹你看看她,都是给她惯的。”
说完这话,他却是忘了到底是谁惯的。
禾忠良也不揭穿,只敷衍地安抚着自家儿子:“昭昭,不可如此直白地捅你兄长的心窝子。”
禾沉:“……”
玩笑过后,禾忠良又回归正题:“我再说一遍,此行昭昭去芜州,你们不得私下里陪同,都听清楚了吗?”
“晓得了。”禾沉秦子钰不情不愿地应道。
“好了,昭昭去准备准备吧,明早就出发。”
“什么?”
禾沉再一次被禾忠良的话给震碎,“为何如此着急?”
“臭小子,一惊一乍的要吓死谁?”
禾忠良被禾沉陡然一提的话调吓了一跳,横了他一眼,“你不着急,难道芜州的百姓也不着急吗?你确定昨晚出府夜不归宿是有事,而不是被驴踢了脑子?”
“再如此大呼小叫,你便给我滚回自己院中,抄几日经文,好好静静心去。”
禾沉闻言只得垂眸,悻悻闭口。
“都出去吧,”禾忠良摆摆手,“我要一个人静静,一大早被你们吵的,脑仁直疼。”
“是。”
言罢,三个孩子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
……
白昼如驹过隙,转瞬即逝,夜幕悄然降临。
今晚的将军府比往常更添几分热闹。
禾家三人回来也有些日子,秦家人却没抽出空闲来给三人接风,原想着再等等,而又突然得知明日禾满要去芜州,是以,秦家人趁今晚一股脑挤进将军府,好为三人接风,也为禾满饯行。
“昭昭啊,明日要带的东西可都收拾妥当了?”
说话的是秦伯江,先前禾家还在京城时,他们两家的关系就颇为密切,禾满小时也经常是在两家之间乱窜。后来禾忠良要镇守漠北,无奈举家搬迁至云城,秦伯江更是把亲儿子也一起随之“发配”。
粗略一算,至今这两家已有八年多未在一起吃过饭了。
禾满粲然一笑:“秦伯伯,您放心好啦,我都收拾好了。”
秦伯江长叹口气,扭脸看向身旁的禾忠良,“要我说你这爹是怎么当的,让闺女去那种地方。你要实在不会养,就把昭昭让给我,我正好缺个小闺女。”
近几日已被第二次说不会养闺女的禾忠良不欲与眼前这“老匹夫”多费口舌,于是,瞥也不瞥他一眼,只顾自己闷头喝酒。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年纪大了,脾气也上来了,说你两句就不理人。你不理我,我还不乐意搭理你呢!”
秦伯江一拂袖子,别过头。
许是酒劲上来,这两位四旬多的父亲竟跟小孩儿似的都闹起了脾气,半晌竟真的谁都不跟谁搭腔。
见状,桌上其他人只得变着法儿地圆场,以打碎这两人间的冰疙瘩。
“昭昭去见见世面也好,女儿家的就该多出去走走,开阔开阔眼界,不要老拘着眼前的这一亩三分地儿。”
不同于自家老爷的观点,秦夫人倒是对禾满出去颇为赞同,不经历些风雨怎么长大,谁说女子只能待在后院?她是没女儿,她若是有,指定也送出去磋磨磋磨。
但,转眼想到什么,秦夫人垂眸,现在的芜州……到底不比从前啊。
“你怎么还替这‘老顽固’说话?他老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了?”
“禾兄自有他的打算,你别跟着瞎凑热闹了。”
“你……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被自己夫人一搅,秦伯江更气了,这次连孩子们的笑脸都没给,也自顾自闷头喝起酒。
两位父亲跟比赛似的,皆一杯酒接一杯酒地往肚子里灌,不一会儿,二人全酊酩大醉,面色涨红如枣,目眩神迷。
在不省人事之前,秦伯江还喃喃着:“昭昭啊,明日……明日等着秦伯伯……来送你啊……可得等着……伯伯啊……”
随后“碰”的一声,颓然伏案,沉睡过去。
秦夫人无奈只好让侍从帮忙把秦伯江送回去,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三个孩子们要尽兴。
“我就说……他比不……过我……以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很明显禾忠良也醉得不轻,偏偏他又是个犟驴,非说自己没醉,仨孩子最后连哄带骗,才把他扶进屋去休息。
安置好两位父亲,剩下的兄妹三人又重新回到酒桌上,享受着最后的欢聚时光。
……
隔天大早,小麻雀们跟约定好似的,纷纷在将军府的枝头上起了值,喋喋不休地跟同伴们讨论着自己近日的所见所闻。
府门外,禾沉手提一个小包袱,默默站在一旁看着李叔不舍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禾满的头。
“刚回来没多久又要出门,此次还只有昭昭一个人,这让人怎么放心得下啊。”
李叔扭头看向禾忠良,沧桑的声音略带几分颤抖:“将军,不如让我跟昭昭一块去吧,此行路途遥远,我也好看顾昭昭。”
“哎呀,李叔,”禾忠良无奈劝慰道:“咱昨儿不才商量好的吗?这事您就别操心了。昭昭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您放宽心吧。”
“对啊,李爷爷,我已经长大了,一个人也没问题的。”
禾满眉眼弯弯,轻轻拍了拍李叔的手以示让他安心。
“您在府中放宽心,只管把自己身体照顾好,等昭昭回来给您讲一路上碰到的稀奇好玩的事儿,好不好啊?”
“好,好,”李叔噙着泪应道:“昭昭长大了,是大姑娘了,不用再让人操心了,李爷爷在府中等着昭昭回来讲好玩有趣的事。”
禾满含笑,伸手轻轻拍拍老人的后背。
“好了,别等了,再等人该多了。昭昭,早去早回,我们在家等着你回来。”
禾忠良从容地给禾满交代着此行需得注意的事项,面上一片云淡风轻,如若忽略他微颤的双手的话。
“昭昭。”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禾沉突然开口。
禾满看过去,只见他打身后拎出一个笼子,笼子里住着一只小鸽子。
鸽子首小而锐,目如黑珠,羽洁赛雪,十分讨人喜欢。特别的是,在它右翼处有一根彩色羽毛,在阳光下尤为绚烂夺目。
“这是阿兄养了多年的信鸽,不管在哪儿都能找到家的方向,机灵得很。此行你把它带上,以便日后书信往来。”
禾满拒绝:“阿兄,不用这么麻烦的,我很快就会回来,用不着这么可爱的小白鸽。”
“听话,带上。”
禾沉坚持把笼子放进马车里,连带着还有那个拎了许久的小包袱。
小白鸽很乖巧,似是知道它换了新的主人,不吵也不闹,只安安静静随笼子进入马车。
禾忠良再一次催促:“行了,再不走真得晚了,快走吧。”
禾满探头往街道看去,“秦伯伯不是还说让我等他吗?”
“那个老匹夫,你等他作甚,指不定现在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呢!”
提起秦伯江,禾忠良便气不打一处来,谁让他昨晚没事儿非要厚着脸皮来府中的,还妄想跟自己斗酒,真是自不量力!
“你这个老顽固,原来你平日里就是这般在孩子们面前诋毁我的啊!”
一道声音打远处传来,顺着方向,见有两人驾马急驰而来,眼瞧着要撞到人时才堪堪勒紧缰绳停住。
来人正是禾忠良口中“正呼呼大睡”的秦伯江,连同的还有秦子钰。
二人翻身下马,来到禾满跟前。
秦伯江从怀中掏出一黑色小瓶塞到禾满手中,“昭昭,给。”
他得意洋洋开口:“这可是四十年才能练出一颗的解毒丸,能解百毒。芜州现在指不定什么样呢,把这个带上,有备无患。”
禾忠良看着小瓶,轻哼一声,勉强欣慰道:“你这老匹夫,总算做了点人事。”
“哎,我说你这老顽固怎么回事,你……”
“父亲,”秦子钰及时打断自家父亲的发作,“别耽误时间了,不然真晚了。”
又转头向禾满不厌其烦地交代:“昭昭此行一定要注意安全,遇到那些流民什么的都离得远远的,切记一定要小心谨慎,不可轻信他人之言,万事……”
“好了好了子钰,你都与我说了多少遍了,我记住了,放心吧。”
禾满笑眯眯拍了拍秦子钰的肩膀,随后毫不犹豫登上马车,掀开车帘向众人摆手:“各位都回去吧,我走了,不用送了。”
言毕,只听“驾”的一声,侍卫驱离马车,向城外走去。
门口几人皆伫立原地,目送马车渐行渐远,直至看不到半分影子。
“阿沉。”不知过了多久,禾忠良收回目光,抬手揉揉酸涩的眼眶,开口喊道。
发现无人应他,扭头一看,却是连禾沉的影儿都没瞅着,“咦,这臭小子,又跑哪儿去了?”
“嘁,”秦伯江冲禾忠良翻了个白眼,“子钰,我们回去,不理会这老顽固了!”
禾忠良瞬间变脸:“你这老匹夫,谁让你来的啊,快走快走,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眼见这二人一言不合又要掐起来,秦子钰连忙向禾忠良告别并拉着秦伯江离去。
……
城门外的长风亭,一俊逸挺拔的身影伫立其中,此人正是一炷香前还在将军府门外的禾沉。
长风送万里,明月伴君行。
京中人每次送别家人都会送到长风亭,这也是昨日他刚打听到的。
在禾满离开后,他便趁众人不注意抄小路一直跟在她马车后方,直到方才马车驶过长风亭。
他知道,该调头了。
“铭山。”
“公子有何吩咐?”
“你去帮我办点事儿……”
听完交代,铭山抱拳躬身,“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