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建于是就坐了周五的航班直飞萧山机场。杭州果然不愧是南方的“新”一线城市,叶子建在机场见到的这些美女帅哥都潮流无比各有风格,相比之下穿着普通白T恤运动鞋、留着普通发色的子建被衬托得如同一只田园土狗。
“哥?”子建眼见机场出口有一人形似表哥却一时不敢确认,只好犹疑着轻唤一声:“章浩?”
表哥感受到召唤,直接将子建一把搂进怀里:“子建!你怎么还是这么瘦,学校不给你饭吃?”
叶子建和他表哥已经有两年未见,只记得表哥在读书的时候身材瘦削发型飘逸,酷爱桌球、吉他和破洞裤——这种坏男孩风格向来很受小女生欢迎,所以他表哥这么多年谈过的女友已经足够凑两桌麻将。不过这次见面子建惊讶地发现表哥已经焕然一新,全身上下都换成了标准的体制内着装:上身着深蓝色夹克衫,下身是板正的黑裤子和经典款的深色皮鞋;头发梳成了精致的二八分,貌似还打了发蜡;皮肤相较于以前是黑了些,却也多了几分健康成熟;金边眼镜虽然显得老气了些,但是如今配上表哥的气质却无比合适。叶子建看着官气横生的表哥,内心不禁感慨万分:看来这工作不仅能改变阶层洗涤灵魂,甚至还能改造肉体。
子建激动得叫出来:“我一开始都没敢认!哥你这变化太大了。”
“哪有啊,工作要求而已。”表哥一边和子建说话,一边热情地帮他把箱子提到一辆Ghibli旁,子建不认得车但是也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这车的档次。这时候表哥拍一拍子建的肩膀说:“等你妈晚上到了我带你们去吃顿好的,现在先带你去酒店放东西。”
晚上叶母坐着高铁姗姗来迟,一行人来到一家江浙私房菜馆共进晚餐。路上叶母马屁精附体,一直夸子建表哥的女朋友沉鱼落雁、肤白貌美,侄子能娶到她实在是祖坟冒烟三生有幸。那女生听得不好意思,赶忙夸姨妈气质卓绝、岁月不败。叶子建在车后排聆听着这俩人的语言艺术,不禁自愧自己虽然读过一些书,却没有这样把人夸出花的本身。子建在车后偷偷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未来表嫂,叶母刚刚显然是过誉了:这女生的皮肤确实是江浙女孩一贯的白皙干净,眼睛却算不得多大,鼻梁也是有些塌塌的,脸蛋带着一点婴儿肥,说是可爱倒可能还贴切,要是说沉鱼落雁多少是有些过誉。叶子建曾经见过表哥前女友的照片,都是清一色的范冰冰类型——表哥浪迹情场多年一直坚持片叶不沾身,如今既然选择了她,想必这位必有独到之处。
一行人进了包厢,那表嫂就开始豪气地点菜: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叫花童子鸡、宋嫂鱼羹、桂花鲜栗羹、鱼头豆腐、东坡肉、糟烩鞭笋……表哥在一旁招呼亲戚们喝茶,又突然想起来子建:“子建,你找了对象没有?”
子建突然回忆起小时候过年被亲戚长辈盘问期末成绩的恐惧,尤其是今天老妈和亲戚都在,倘若说“还没找”,回去免不了被叶母指责不努力;若是实话实说“有女朋友”,到时候他和林孟的事情难免成为家族头条,老头子一天一个电话催婚肯定是少不了了。叶子建在脑海里快速比较了两种后果,最后还是决定二权相害取其轻,顺便对实情进行部分技术性调整:“目前确实是有一个挺合眼的,但是还没开始追。”
“追女孩你就大胆些,男孩子怕什么。”叶母在旁边忍不住插话:“你不主动还等别人主动啊?”
子建赶紧将话题引回表哥那里去:“对了表哥,你和表嫂是怎么认识的啊?”
表哥看了一眼表嫂,满眼真诚地对着子建说:“我们是大学同学啊,我当时对她一见钟情,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是我喜欢的类型。后面我就开始追她,每天约她上自习什么的。你嫂子考察了我三个月,最后我们才开始谈。后来毕业你嫂子就催我考公务员,要不怎么说你嫂子还是有先见之明呢,我大学的时候完全没想过去考这个啊。你嫂子就给我报班买资料督促我考她老家杭州的公务员——娶妻要娶贤啊,有像你嫂子这样的老婆是我的福气。”
子建依稀还记得几年前表哥和自己提过他有一个广东的女朋友……不过既然表哥如此真诚,那想必是自己记错了。说罢表哥满眼宠溺地望向一旁的表嫂,叶母则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子建:“听到没有,多跟你表哥学习,争取毕业带个女朋友回家。”
叶子建不想再跟老妈去谈论这个话题,低头默不作声夹了一筷子鱼。虽然这西湖醋鱼是杭州名菜,但是百闻不如一见,这东西实在远远超乎子建的想象——筷子才到嘴边一股醋酸混杂着鱼腥味就直冲天灵盖,叶子建尝了一口只觉得鱼肉和酱汁似乎毫无关联,满嘴都是腥味和酸味。无奈这一大块鱼已经夹到碗里,当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挑食,子建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一行人吃饱喝足后,子建表嫂豪气地喊来服务员刷卡买单,这顿消费共计两千七百八十块。叶子建在一旁若有所悟,例外之人必有独到之处。
表哥的这场订婚礼算得上规模宏大,叶子建跟着混吃混喝玩了两天,甚至还收了几个小红包。除了在订婚礼上被叶母和亲戚催婚的插曲之外,这次杭州行给子建整体感受还是不错的。参加完仪式叶子建匆匆买票回京,临行前叶母给了叶子建一个平安符——据说是重金从庙里求来的,可以保佑叶子建在外平安、姻缘旺盛。
回来之后叶子建确实有些焦虑,沈霖前两天给他推了一部电影《中国合伙人》,子建越看越觉得内心凄凉:同样是女友出国男方留守的境况,就算帅如黄晓明也还是落得“leftman”的下场,足可见异国恋的脆弱。他突然开始担心林孟在加拿大这一年中碰见更优秀的男生该怎么办?虽然他叶子建长得英俊潇洒才高八斗风流倜傥,但是能去枫叶国留学的想必不是才子也是财子,难保自己不被比下去。
子建一个人只能在宿舍借可乐消愁,喝了三瓶下来差点把自己撑死。好在这时候沈霖给叶子建出了一个主意:他不放心林孟一个人出国无非是担心其他男人的插足,那如果在这之前把他们的感情再进一步,这样子建总可以放心些——比如见一见双方家长。况且现在两人也已经谈了两三年,放在过去早就是可以结婚的程度,见个家长也属正常的事情。
子建听闻顿觉有理,当即就放下可乐给老妈发了微信,先试探性地问道:“妈,你在不在?”
“么事?”叶母此时正在搓麻将,刚刚又逢输了钱心里正在不爽——见叶子建大半夜给自己发消息便料定这小子是生活费不够过来要钱的,于是更加不爽地回了句:“生活费又没了?找你爸去。”
子建连忙解释:“我还有钱,是别的事情。”
叶母一看不是来要钱的瞬间心情晴朗了几分,于是跟几位麻友示意暂停休战,等自己出去打个电话回来继续下半场。
子建接到老妈的电话被吓了一跳,此时他还没措好辞,只能慌张地说:“妈,我有一个同学要……”
“同学?男的女的?”子建话才开头,叶母凭借女人的直觉就一眼窥透子建话外的用意,开口便直击要害:“上次你说的那个?追到了?你们谈了多久?”
子建见老妈如此慧眼便也不再遮掩,直接把林孟的事情和盘托出。叶母听了喜不自胜,她正愁着该去哪里给子建介绍对象,没想到儿子进展神速,读书多年果真读出了个“颜如玉”。叶母当即表示:“把这女孩带回家来,老妈肯定好好招待。”顺便劝子建“乘胜追击赶紧把婚事定下来”,争取毕业的时候顺手把结婚证也领了。叶母的这个想法不仅大胆而且颇为离谱,好比印度人高喊自己要载人登月,又像十九世纪的法国人要直接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子建也被吓了一跳,都说上一代人是保守的一代,其实不然——那一代人保守的是思想而不是行为,年纪轻轻生个孩子比如今年轻人生病都容易,相比之下如今的年轻人才是真的缺乏想象力。
叶母大喜之余还豪横地允诺子建:每个月在叶懿德给的生活费基础上,由她再加一千块钱以资鼓励。叶子建没想到得到精神鼓励的同时还获得了物质支持,恨不得当场飞过去给老妈一个熊抱。
刚好下周是林孟的二十四岁生日,叶子建决定在生日这天给林孟一个惊喜,之后再邀请她和自己回家见家长。这种场合的礼物当然是越贵越好,子建一狠心花掉了自己这两年的积蓄小两万购入一串钻石项链。虽然之后恐怕要面临一段吃土时期,但是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林孟生日这天子建在三里屯定了一家西餐厅,名叫“布拉格餐厅”。这饭店也是沈霖推荐,主打捷克菜,乃是叶子建能力范围内所能承受最高档次的饭店了。
林孟进来的时候心里一阵诧异,她看出来这饭店估计消费不低,赶紧拉住叶子建的衣角说:“这个店是不是很贵?”
“这你别管了。”子建大方地拍拍胸脯表示:“放心吧,这两天有活动,而且我有钱。”
林孟小声在子建耳边私语:“我们随便找一个地方吃就好了……”
子建笑着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啊,你是不是忘记了?”其实林孟这段时间正忙着签证办手续,要不是子建提醒她倒是真的没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生日。听到这里林孟便也不再推辞,脸上也终于流露出期待的神色。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起过去的点滴,子建说:“孟孟,我其实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不过那时候可能你还不知道,我是花了很多心思才打听到你的专业的。”
林孟看着子建,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我怎么不知道?你当时找韩美怡打听的时候她就跟我说了。你是不是还写过一首诗,那首诗其实我看到了。”
子建疑惑地问:“那你当时为什么说没看到过?”
“当时我们才刚刚接触你就表白诶,哪有这么快的事情。”林孟嘟起嘴巴:“我当然要多考察你一段时间啦。”
子建拿起一块面包丢到嘴里,装作委屈地说:“我明明这么真诚,你还考察了我这么久。”
林孟见他气鼓鼓的倒是颇有几分可爱,便哄他道:“那你想怎么样嘛?”
“我想……”叶子建突然从门口拿来事先准备好的玫瑰花:“送你一束玫瑰花。”
看到这花的时候,林孟惊讶得用双手捂住嘴巴,眼睛里泪光闪闪。一霎那林孟想起来他们刚刚相遇的那个夏天,子建在一个微风凉凉的夏夜牵起她的手;又想起来这些年子建陪自己走过的这些时光,林孟的眼眶也渐渐泛红。
见气氛已经差不多烘托到位,子建突然从身后掏出项链盒,又紧紧握住林孟的手说:“孟孟,我们俩在一起也快三年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准备进入下一步了,我妈前段时间说想看看你,我们是不是可以互相见见家长了……”
本来林孟正在感动中,却被子建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到——她没想到叶子建会突然提“下一步”的事情,一时有一种被先斩后奏逼婚的窘迫。虽然她对叶子建有感情不假,但是她还没想过这么早就进入下一步:和子建在一起的这些年一直在学校里度过,俩人严格意义上是谈着学生时代的恋爱,婚姻对于她来说是很遥远的一个词;况且林孟自己的父亲乃是一个传统中带着封建的男人,她自小便眼见母亲生活之辛苦,林孟在潜意识里对婚姻是有一些恐惧的;更何况她还想着继续深造,如果现在就迈入婚姻,那她本来的规划岂不是都要被打断?
林孟停顿了一会,又缓缓地抬手搭在叶子建的手臂上说:“子建,我很感谢你今天给我的这个惊喜,我很喜欢。”
子建满怀期待地看着林孟的眼睛,他设想的情况是林孟看到项链会像电视剧电影里那样激动得捂嘴然后顺理成章和他回家见老妈,没想到林孟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盆凉水狠狠地浇灭了他的热情:“不过我们现在谈下一步的事情是不是太早了,我是说现在我们还没毕业,下一步的事情是不是应该等到我们有一定经济基础再说。”
这句话从林孟最终说出来虽然和风细雨,但是对叶子建来说却如同钝刀割肉。每一个字都在震撼着子建的内心,又像一根针直接把子建期待的心情生生扎破,只留下了一句空荡荡的躯壳。这天晚上林孟对子建说了很多话,但是叶子建在听完“太早了”这三个字后便仿佛失去了听觉,直到浑浑噩噩地回到宿舍……
林孟这天晚上思来想去还是担心子建弱小的心脏不能承受,于是又给她发了一段诚挚的文字来安抚:“对不起,我知道你为了今天准备了很久。今天我很开心,这是我最难忘的一个生日。可是我目前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迈入婚姻,那么我能想到共度余生的人只有你,请给我们一点时间。”
叶子建对着这短短一段话看了好久,恍惚间有一种失恋的错觉。他感觉自己好像落入了一潭沼泽,明明感受到一种由内而外的窒息感却无力挣脱。叶子建麻木地回复她:“没关系,我们顺其自然慢慢来,今天可能我太着急了。早点睡觉吧,晚安。”
虽然说了晚安,子建的内心却还是难以平静。他在想林孟是还没做好准备呢,还是根本没有想过和他结婚呢?不,林孟她只是还没有准备好罢了。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冲动呢?子建在心里一遍遍回忆着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要是自己没有这么草率地提出什么“下一步”就好了。现在不仅搞得难以收场,连生活费也耗尽了,怕是下个月要吃土。
想到生活费,子建无奈只能和叶懿德通了电话。叶父劈头便问:“听说你要带女同学回家?什么时候?”
子建吞吞吐吐地说:“到时候再说吧,要找一个合适的时间。”
叶懿德突然想起来子建这小子先和叶母通过气后才给自己打电话,心里颇有不悦:“你应该先和我说啊,怎么什么事情都先告诉你妈不跟我说……”
子建听着老头子在电话里批斗完,才畏畏缩缩地憋出几个字:“爸,我生活费快没了。”叶父愣了一会,缓过神来便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句“没钱才找老子”,转头就给子建转了三千元以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