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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老人与海

遗嘱之战 不知春将老 3572 2024-11-20 18:19

  林诚初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时候静云还在学校不分昼夜地查资料、写论文,准备雅思考试。那个时候林诚初偶尔会在静云母亲的催促下,拎着一只布袋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坐着公交车来到学校的图书馆,就在玻璃后面远远的看上一眼。他什么话也不说,就是隔着玻璃看静云看书、做笔记,或许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女儿是比他有本事的,至少在学习这件事情上没让他操过心。他这辈子都没受过人家什么夸奖和赞誉,也就靠着这么一个争气的女儿来博得一些人家的关注了。

  那时候他也不是很理解,为什么静云晚上必须就在学校图书馆待着?家里头明明也有书房可以用的。他对眼前女儿的学习环境充满了各种新鲜感和探究感,他觉得能吸引静云留在这里,一定是有比家里书房更大的吸引力在的。

  “你会不会有时候觉得老爸太啰嗦?“林诚初小心翼翼地不时打量着静云的神色,仿佛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即便是在自己女儿面前,他也没有足够的自信去舒展开来。

  这年,林诚初五十八岁了,再过两年就要退休了。可是他这辈子窝窝囊囊的,什么像样的成绩也没干出来,浑浑噩噩一辈子也就是个普通工人罢了。家里大哥是电力局的领导,一辈子生活有保障,有地位,说话都是中气十足;三妹虽说工作折腾过好几回,甚至还要老爷子出面帮着过度到文化馆才谋了份差事,可到底也算个正经单位,怎么都要比他体面。

  只有他一辈子安安分分的,也没敢求过老爷子做什么,老老实实就那么守着个破家一辈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结果就是一事无成。他有不甘、失落,也有无奈,甚至是被家里人不待见的那种被忽视的痛,但是这一切他都不能宣告出口。

  一想起这段过往,林诚初就觉得心里头五味杂陈。某种程度上,他是把改变人生的希望也附加到了静云身上。而静云博士毕业结婚以后走了下坡路,无疑是让他的翻身梦也破碎了。随之而来的是父女之间多了一种说不清楚的隔阂和距离,特别是在妻子突然去世之后,这种突兀的生分也便加深了几分。

  “算了,真是一个闷棍下去也拍不出东西来。爸,你自己注意身上换膏药的时间,医生说了要按时更换,我先去接婉瑜放学了。”静云开口打破了沉默,也将林诚初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当中。望着静云离开的身影,再看看地上的孤影,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出来,总算是活了过来。

  晚上,静云带婉瑜回家的时候,发现伟峰一直关在书房里也没有出来。她轻手推开书房门,书房里窗户关着闷太久了,又没开空调,整个房间好似闷出了一股子臭味。凌乱的纸团扔满了一地,桌上泼出来的茶渍,还有打印机油墨盒的包装袋,整个书房看起来很拥挤,甚至有些无处下脚。

  伟峰有些不耐烦地摇了摇头,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对着桌上的一堆材料发着愁。原来是底下学生活没干好,要申请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填表格,结果交上来一堆错处,简直不知道哪里说起好了。对于伟峰这样的助理教授来说,科研经费基本都来源于国家基金的申请。这对他们团队来说都太重要了,小到实验室的一张纸,电脑、打印机的购置,大到会议出差的交通费和住宿费,以及各种会员申请的会费等等,甚至是博士和博士后的工资,基本都是要从项目基金里出钱的。

  国家的项目和基金年年都有申请,经费也是十分充足,只是能拿到多少,能不能成功申请到似乎都还有点运气成分在。而一份专业的申请表,无疑是申请时候人家参评的重要参考,倘若连表格上都能看出一堆错处来,人家又怎么可能放心把基金项目批下来呢?

  更让伟峰觉得心烦的是,原来的项目基金已经要见底了,眼见着手下实验室团队的工资他都要开不出来了。如果继续申请不到项目的钱,那么只能去学院里头求助找些资金救助,甚至最坏的打算就是他的实验团队随时要面临解散的风险。实验团队一旦不在,他就成了光杆司令,那所有工作还怎么进行下去呢?这对一个需要做实验的教授来说无疑是宣判了死刑。一桩桩、一件件的,真是满心满眼都是烦心事。

  静云走过去略略翻了翻申请表格,看着伟峰在上面标注的问题,密密麻麻的还真是一堆数不清的问题:“人是铁饭是钢,不管天大的事情,晚饭总是要吃的,你还是出来先吃晚饭吧。“

  “不是跟你说过了不想吃嘛!“伟峰发怒拍起了桌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情绪已经很难自控,总是不自觉地要跟静云发脾气。他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可以诉说他的苦闷了,唯独只有一个静云,可以任他发泄脾气,承受他那些无端的情绪。他知道这对静云并不公平,明明两个人应该是最靠近的爱人,可是他就是做不到去控制住脾气。这大概就是人性的卑劣,并不会因为念过多少书而消失,反倒会因为生活困顿带来的困难,时不时就冒出来伤下人。

  这嘶吼就像是一颗子弹顷刻间打中了静云,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倾斜了下,仿佛有什么冲击过来要将她掀翻在地。她有些略略失神地望着伟峰,竭力不让自己那么失态。但是她越是想要忍住,就越觉得身上不自觉在地颤抖。她应该早已经习惯了伟峰这样的状态,可是每次伟峰爆发地时候,她仍旧禁不住这样的冲击力,眼泪总是止不住地往上涌。

  有时候她也会想,要么她不甘示弱去拍桌子,两个人大吵一架拆伙算了。可是孩子还在家呢,就连大声支起嗓子去吵架她都有顾忌。窝窝囊囊的,静云莫名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窝囊废的女儿,难道最终还是摆脱不了这样的可怜行迹么?命运弄人,她越在意什么,生活就用什么来折磨她。

  静云将书房门带上,而后大大地喘了口气出来。当初,她原本以为自己放弃了事业,追随伟峰回到国内,是为了家庭的圆满,为了自己的婚姻幸福。可是实际上,生活的一地鸡毛却是反反复复提醒着她当初做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都说人到中年总是有许多的坎要过,许多人总是要被上到那么几节人生的课的。只是静云没想到,等自己到了这个岁数的时候,去直面生活竟然会显得那么残忍,甚至还有些血淋淋的。从前的她明明是那么欢乐,那么热爱生活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家也成了一个随时会有定时炸弹爆炸的地方,而她抱着婉瑜简直无处藏身。

  回到卧室,静云望着台灯柔和的光映射在婉瑜熟睡的脸上,只觉得心里头一阵酸、一阵冷的。生活走到今天这样一个地步,这段婚姻关系继续下去的意义是什么?难道她真的就甘心继续这样下去,任由生活将自己虐到遍体鳞伤么?

  早上起床,静云正监督着婉瑜刷牙,手机里放着《老人与海》的有声书。里头的声音柔和念道:

  他是个独自在湾流中一条小船上钓鱼的老人,至今已去了八十四天,一条鱼也没逮住。头四十天里,有个男孩子跟他在一起。可是,过了四十天还没捉到一条鱼,孩子的父母对他说,老人如今准是十足地”倒了血霉”,这就是说,倒霉到了极点,于是孩子听从了他们的吩咐,上了另外一条船,头一个礼拜就捕到了三条好鱼。孩子看见老人每天回来时船总是空的,感到很难受,他总是走下岸去,帮老人拿卷起的钓索,或者鱼钩和鱼叉,还有绕在桅杆上的帆。帆上用面粉袋片打了些补丁,收拢后看来象是一面标志着永远失败的旗子……

  很奇怪,在听到这一段内容的时候,静云手里梳刷着辫子的手不自觉便停了下来。她脑子里转圜的都是自己这几年的生活和经历,“永远失败的旗子”,不正与她现在处境很像么?一个研究瑞士女性主义课题的女博士,变成了了一个可怜的失业者,一个找不到工作又没有钱的女人,她终于把自己变成了某出荒诞讽刺悲剧的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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