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木回到娘家的第二日,天还没有亮,余采就摸黑爬起来,准备去厨房为方木木煮些稀饭。她刚轻手轻脚的走出侧屋,就被站在侧屋门口的方建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当家的~”
方建看了一眼余采后,一句话没说,转身进主屋去了。
余采看着方建离开,侧耳听了听侧屋里的声响,发现没什么动静,她便快步向着厨房走去。
天微微亮,烟囱的烟雾跟着变得淡而清晰。
余采先将方建的那份饭菜端进主屋,放下饭菜后,又将给方木木准备的稀饭和咸菜端到侧屋,放在小炕桌上。
“木木,起来吃饭了。”余采在方木木的耳边不停地叫着方木木。
也许是听烦了,也许是方木木真的从梦中醒来,她缓缓醒来,木讷地睁开空洞的双眼,没有看余采,而是盯着灯光照射下依旧黑暗的房梁深处。
余采并没有强求方木木能在一个晚上就马上好转过来,毕竟老怀家的人就是因为方木木一直在这样的状态中难以自拔,才让他们夫妻俩把方木木接回来的。
余采见方木木睁开眼,跪在方木木的身侧,将方木木整个人抱起来,把她挪到叠起的被子跟前,让她靠坐在被子上。
余采端起盛着稀饭的碗,夹了些咸菜,用筷子将稀饭和咸菜搅拌在一起,放下筷子,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轻轻吹凉,在嘴边试了试勺子里稀饭的温度凉下来,才将勺子里的稀饭递到方木木的嘴边。
“木木,来吃点东西。”
方木木双目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任何反应。
“乖木木,来张口,吃点东西。”余采没有急躁,再次耐心地哄着方木木吃稀饭。
方木木眨了眨眼,目光依旧空洞,没有神采,却有了反应,嘴巴微张,像是在等待余采的喂食。
“木木真乖。”余采说着便将勺子里的稀饭喂到方木木嘴里。
按理说,方木木能张开嘴巴让喂食,就应该知道吃饭。可谁料,方木木的嘴巴一直保持着微张,哪怕稀饭喂到嘴里,她的嘴巴也没有闭合上,那一勺喂进她嘴里的稀饭全部沿着她的嘴角流出。
余采见状慌得一手端着碗,一手快速抓起旁边的枕巾,赶紧给方木木擦着。
“木木,张开嘴要吃东西的,你这样一直张着嘴,是吃不到东西的。”余采将枕巾放在腿上,继续端着稀饭,舀了一勺稀饭吹起来。
方木木的目光迟缓地移动到余采身上,眼睛一眨不眨地一直看着余采吹稀饭。
余采用嘴唇试完稀饭的温度,准备喂时,才触及到方木木的眼神,她一脸关切,“木木,怎么了?”
方木木没有说话,久盯导致变红的眼睛终于在余采的询问声中缓慢地眨巴着,眼内闪烁的光渐渐地被她收回身体。她慢慢地回转目光,继续盯着眼前,嘴巴再次张开。
“乖木木,这次要吃下去知道吗?”余采低头又吹了吹勺子上凉透的稀饭。
方木木没有回应,余采也没再等方木木回应,直接把稀饭喂到方木木嘴里,这一次方木木听话地闭上嘴巴吃,只是她的动作很僵硬,像个被人类投食的机器人。
“木木真乖,还有,我们再吃些。”
余采如此这般重复地喂着方木木吃了三口稀饭,喂到第四口时,不论余采说什么方木木都不再张嘴,余采无奈,只得放弃。
“没关系,稀饭放这里晾一晾,等会儿我们再吃。”
余采说着便将炕桌搬到地上,将饭菜放到上面。之后,她又爬回炕上,坐在方木木的跟前。
“木木,想要睡会儿,还是妈妈陪你出去转会儿?”余采面对着方木木,与方木木那双空洞的眸子对视。
方木木缓缓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脸颊滑落。
“好,那我们再睡会儿。”余采上手将方木木脸上的泪擦掉,然后抱起方木木,把方木木放进被窝里,她并没有离开,而是跟着躺在方木木的身旁,抱着方木木,“乖,妈妈在,安心地睡吧。”
等到方木木睡得差不多的时候余采就把方木木再扶起来,给她喂些稀饭,她吃不了几口就又不吃了,余采也不强求,扶着方木木在自家的院子里转一转,之后再喂上几口,那一天下来,方木木把早上那一碗稀饭勉强吃完。虽然跟个正常人比起来,方木木一天一碗稀饭少得可怜,但相较于傻新郎去世后的那四十天,她这一天吃的已经算很多。
余采每天就用这种方法让方木木吃饭,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方木木的饭也吃得多了,身体跟着就好转了很多。
方木木在娘家休养的这些时日,村头那一撮聊八卦的老太太们也终于有新鲜的闲话可以扯。
“我跟你们说个事,你们可别给说出去啊。”
“我们姐几个都多大岁数了,这一辈子都是个嘴紧的,不说不说,你赶紧说你的,别卖关子。”
“我前两天啊,路过方大当家的家门口,他家大门开着,我就不经意回头瞄了一眼,你们猜猜我看见了谁?”
“方大当家的找了个小老婆?”
“如果那方大当家的能找个小老婆,我老婆子敢肯定是个酒瓶子。你也不看看,每天从咱姐几个旁走过时,他那醉醺醺的样子,哪个女人眼睛变骷髅洞,能折了自己看上他。”
“那不然还能有谁?他家现在不就剩下他和他那婆娘了嘛。”
“我看见了他那嫁出去的闺女。”
“嗨,我当是什么个新奇的呢,许是那闺女回娘家来坐两天。”
“我看着那个样子不像。”
“听老姐姐这么一说,我这里倒也听到些关于那闺女的一些事。”
“能跟这次回娘家有关?”
“我觉得肯定有关,不然我能看见他家闺女在他家院子里,就觉得不对劲吗?毕竟,我老婆子的这双眼睛也是见过世面的。”
“两位姐姐别着急,听我给你们慢慢道来。”
“你别慢慢道来,你得快快地说。”
“哎!据我远方的一个表亲孙女说,那闺女的傻子丈夫给河水淹死了,婆家认定是那闺女的扫把星命把傻子丈夫给克死了,连傻子丈夫的百日都没让过,就让方大当家的和他家的婆娘连夜把那闺女领回来了。”
“还有这事?这死了人的事,按理说,不能瞒得这么严实啊。”
“也不算严实,听说那傻子是早上淹死,下午就抬埋了,尸体在家连夜都没有过,说是害怕从那闺女身上沾染的晦气再留在家里,祸祸公公婆婆。这丧事一来办得快,二来没通知外村人,也就没传开来。”
“怪不得我没有听到风声。”
“怎么样?我就说我老婆这双眼睛是见过世面的吧,一看那闺女在他家院子里就知道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
“当初还以为那闺女终于时来运转,翻身找了个好人家,没成想最后还是落了个寡妇的名头。”
“这人哪,一辈子,都不要想着和命运作斗争,要学会认命,扫把星就是扫把星。”
“行了行了,这事就我们几个老姐妹在一起说说就好,千万别再传出去,说到底,那闺女还是个苦命人。”
“我们姐几个能说给谁听啊,人现在都嫌弃我们姐几个门牙掉了,说话漏风,不中听。”
“我这门牙还在,不漏风,不漏风。”
“我孙子给我置了一副假牙,也不漏风。”
这几个聚在村口聊八卦的老婆子你一句、我一句的把话题扯到牙齿上,说着说着,几个人互相笑起来。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是被几个八卦的老婆子知道的坏事,还没有两日,基本上整个瓦罐村的人都知道方木木被婆家赶了回来。祁琴更是打着探望的幌子,厚着脸皮,明目张胆地到方建家核实具体情况。在克服了余采三推五避的阻拦后,她扭着上了年纪的腰枝晃悠着进了侧屋。
“余采,你这闺女是咋了?咋跟傻子一样?不就是被婆家赶出来了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祁琴不说这句话还好,说完这句话后,方木木淡漠的眼神瞬间转移到她身上,毫无感情的瞪着祁琴。
“哟,余采你还得感激我,你看你这闺女被我这么一激正常了。”祁琴虽然被方木木瞪得心里发毛,但还是佯装镇定地开玩笑说道。
“琴姐,你也一把年纪了,硬要挤进别人家的屋子,把别人家的家底扒出来,你也不怕未来有一天遭报应吗?”余采抓着祁琴的胳膊,一边往外拉着,一边说。
“我自己有没有报应我是不知道,有人的报应我可是见识到了。”祁琴推掉余采的手,带着嘲笑的丑恶嘴脸,一边回头看着方木木,一边回应着余采。
“祁琴,你以后就不要串门子了,至少我家的门子还是不要再来串,我真怕我一个忍不住干出什么杀人犯法的事来,毕竟你这张嘴确实太能招惹灾祸。”
“哎哟哟,不就是闺女没婆家嘛,你们的命如此,怎地?还不让我个小老百姓说了?”
余采将嘴边的话压了下去,她知道,有的人上了年纪爱面子,可有的人越是上了年纪就越不知道什么是脸面,祁琴就属于后者。就算自己在这里说上千万句,她那颗不知羞耻的心还是一样。余采现在唯一后悔的是,刚刚自己没有拦住祁琴,让祁琴进去屋子里面用话戳伤了方木木。
“你怎么不说话了?怎么?你也知道你命里如此?”祁琴不以为意,她以为余采知道说不过自己,于是她便愈发地变本加厉,“就是嘛,你有这样的命,就不要怕别人说啊!讲真的,我要不是把你当姐妹,我也不会来这里看望你闺女,你说非亲非故的,我何必闲得跑这一趟呢...”
余采紧咬嘴唇,将祁琴拉扯出大门外,冲着祁琴啐了一口吐沫,“呸!”,然后没再理会祁琴,直接嘭的一声把大门关上。祁琴骂骂咧咧的声音还在门外响起,余采懒得听一个字,快步走进侧屋,现在值得她关心的,只有侧屋里的方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