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你这是在做什么?”余采快步回到侧屋,就看见平时呆坐着的方木木,此刻怀里正抱着一个袋子,往袋子里装自己的衣服。
“回家。”方木木头也不抬一下地回应余采。
“回什么家!这里就是你的家!”余采连忙上前,夺过方木木怀里的袋子和手中的衣服,“祁琴那女人什么样,你从小到大又不是没见识过,跟那么个人置气不至于。”
“妈,我已经嫁出去了。”方木木一把抓住被余采夺过去的袋子和衣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得回去。”
“你现在这样子,回去能干什么?”余采一手扯着袋子和衣服,一手拉着方木木的胳膊,将她往炕上拉,“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地躺到炕上,然后养好身体。”
这些日子在余采的照料下,方木木的身体虽然好转,但她依旧消瘦得让人心疼,再加上她只有一个手能用,她现在的力量根本就没有办法和余采抗衡,只能任由余采把她拉到炕上。
“妈,我已经好了,我是怀家的儿媳妇,该我回去。”方木木坐在炕上,放开手中抓着的袋子和衣服,然后死死的抓住余采的胳膊。
半弯着腰的余采停下要给方木木脱鞋的动作,缓缓地抬起头看着身侧的方木木,她的嘴唇张开又合上,来来回回几次,最后她深呼吸一口气,低下头。
“你好没好,你说了不算,我是你妈,我说了才算。”
余采快速脱掉方木木脚上的鞋,把方木木的脚抬上炕之后,她也脱了鞋,跟着上炕,把方木木拘在被子里,像哄一个半大的孩子睡觉一样哄着方木木。
从下午开始到第二天早上,除了出去上了两趟厕所外,剩下的时间,余采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方木木,一直在她的身边陪着她,这种陪伴更像是看着。
方木木表面上非常平静地接受着母亲的陪伴,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可她内心的算盘早已打响,只等着母亲卸下防备的那一日。
原本余采以为方木木肯定还会再提回婆家的事,她做好了长此以往这般看着方木木的准备,可第二天方木木的状态却让她感觉自己白做了准备。方木木没哭没闹,也没再坚持要回婆家,整个人的状态和前些日子修养时的状态一样,哄着吃饭时吃饭,哄着走走时走走,哄着睡觉时睡觉。
虽说如此,但余采还是将信将疑的观察了两日,见方木木的状态一直很稳定,这才敢放下心来,对方木木的照看不再那般紧盯死守。
不知不觉方木木在娘家修养了大半个月,门外的流言传得愈发得凶,但余采把方木木保护得很好,那些不相干的人更是连大门口都没让多停留。
这一天,余采准备出门去办事。出门前,她先进侧屋看方木木,见方木木睡着,没说什么,轻轻关上门,径自离开家。
躺在炕上闭着眼睛的方木木听着母亲的脚步声从门口慢慢的远去变小,直到母亲的脚步声听不见,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她睁开双眼,慢慢从炕上坐起来。
方木木并没有着急下炕,而是坐在炕上听了一会儿院子里的动静,见没什么声响,她这才快速下炕穿鞋,找衣服。衣服找一半,她停下手想了一会儿后,衣服不找了,而是从柜子里找到母亲的一条围巾围在头上,从一件红色外衣的兜里取出自己从母亲那里偷偷拿来存下的钱,便出门了。
秋天围围巾本应该是件正常事,可不知道为什么,方木木却总能感觉到周围人异样的眼光,每到这时,她都会拢一拢围巾,生怕自己的脸被人看见。
“师傅,给我张票。”
售票员抬眼仔细的瞅了瞅方木木之后,眉毛一挑,不屑的问,“去哪儿?”
“怀家村。”
“一块五。”
方木木从兜里摸了两张钱出来,正好是两张一块的,她把钱递给售票员。
售票员咂巴着嘴,往大拇指上吐了一口吐沫,把那两块钱数了三四遍,才收起来,从自己的腰包里抽出一张五毛的,接着撕了一张车票,一并递给方木木。
方木木接过找零的五毛钱和车票握在手里后,直接上车,找了靠后的座位坐下,等待发车。
方木木有些后悔自己选了这么靠后的座位,她的后背正被那个要发秋老虎威的太阳晒得难受。她想要换别的座位,抬眼望去,刚还空荡的车里此刻基本上坐满了人,无奈之下她只得忍耐。
所幸的是之后等待的时间并不长,没一会儿车子便启动了,从窗户里吹进来的风正好缓解了方木木的难受。
方木木抓着围在脑袋上的围巾,避免风将它吹下来。她的目光望向车窗外,她对这条路并不熟悉,结婚路过一次,回门路过两次,被父母带回时路过一次,可这四次她没有一次注意过这条路上的景象。
车子行驶的道路两旁都能看到被收割过的庄稼,再往远处望,竟然有一种荒凉的感觉。或许正是这荒凉,让方木木欣赏了一路。
“怀家村到了!”售票员喊着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话,“有到怀家村的,前面下车了!有到怀家村的,前面下车了!”
方木木回过神,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车门口等待到站。
开车师傅的一脚刹车,算是宣告到站。方木木抱紧车门口的铁杆,跟随车里所有人做惯性运动,在惯性结束后,她第一个下车。
阴阴才离开二十几天,可眼前的怀家村却让方木木感觉有些陌生,她站在路边看了一阵远处,然后跟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婆家走。
方木木始终抬头看一眼方向,然后低头走一段路,一手抓着围巾,确保围巾将自己捂得足够严实。
在感觉到后背黏糊的汗水从身体里冒出来时,方木木终于走到婆家。她将围巾搭在脖子上,拍了拍衣服,捋了捋头发后,战战兢兢地敲了两下大门。
院子里听不到任何的回应声或脚步声,方木木想也许是自己敲得太轻,里面的人没听到。于是,她再次用力地敲着门。
“谁啊?”夏云从屋里出来,边往门口走,边冲着大门口问。
方木木想要回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开门的是对自己不待见的婆婆,若是自己回答不好,婆婆有可能连门都不开。
“谁啊?”夏云走到门口,一边开门,一边又问了一遍。
“我。”方木木看到婆婆打开门后,小声地回答道。
夏云一看是方木木,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你来干什么?”
“我是老怀家的儿媳妇,我回来了。”方木木怯生生的看着婆婆,脚下的小碎步慢慢地往门口挪。
“我们老怀家连儿子都被你咒没了,还要你这儿媳妇干什么?咒死我们全家吗?”夏云瞪着眼珠子,凶悍地指着方木木的鼻子说。
“妈,以后我会替有才孝顺你们的。”说话间,方木木一只脚慢慢地跨进门槛。
“你别靠近我!”夏云见方木木到自己跟前,就往后退了一步,嫌弃地冲着方木木挥了挥手,“我们老怀家不需要你来孝顺!你赶紧滚回去!”
“妈,我好了,你看我好了!”方木木用手指着自己浑身上下,“我会替有才好好孝顺你和我爸的。”
“别叫我妈!我可承受不起!”夏云作了一个打住地手势,“再说,我们老怀家早休了你,你现在也不是我们老怀家的儿媳妇,你更不用想着要替我那死去的儿子孝顺我们!我们不需要!更消受不起!”
“休了?”方木木皱着眉头,一脸茫然,“为什么我不知道?”
“那天晚上你父母来的时候,我们两家商量好的。”夏云抓住门,准备关门,“所以,你赶紧回你家,别在这里咒我们家了!”
“不!我不同意!”方木木手推着门,两只脚都站进门槛里,“我是有才的媳妇儿!只有他能休我!你们凭什么替他作决定?”
“我儿子都死了!”夏云本想草草打发方木木,谁成想方木木竟然搬出她儿子来,她的丧子之痛一下子又涌上来,“你还想怎么样?要把我儿子的坟掘了,把他的尸骨摆在你面前,说休了你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夏云突然提高分贝的这一声质问,让方木木瞬间低下头,只能小声地解释。
“闹什么闹?”怀费阴从外面回来,刚到家门口就看见方木木和夏云,夏云那一嗓子他听到了,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夏云。
“爸,我会替有才孝顺你们的。”方木木听到公公的声音,像是听到希望,转身跪在公公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怀费阴被方木木这一举动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待他反应过来,赶紧上去,弯着腰,压低声音对方木木说,“这大门外头,人人都看着呢,你赶紧起来。”
“爸,除了孝顺你们,我再也没有什么能替有才做的,你一定要同意。”方木木并没有起身。
“我们不需要!”夏云在方木木的背后喊了一声。
怀费阴皱着眉头,抬头看了一眼夏云,夏云气得脚一跺,没再说什么,回屋子里去了。
“让你回娘家去,也是为你好,毕竟你还年轻,在我们家耗一辈子不值当。我能做得就这些,你要是愿意跪就继续跪着,我不拦你。等你跪累了,就回去吧。”怀费阴说完,没再看方木木一眼,也没有回家,而是转身离开了。
“我不要你们为了我好...”方木木跪坐在地上,嘴里小声呢喃着。
夕阳西下,怀费阴带着余采和方建来了,余采跑到方木木面前,拍打着方木木,“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话呢?”
方建点头哈腰地跟怀费阴说着抱歉和谢意,随后蹲下,抱起方木木,离开了怀费阴家门口。
方木木能听到父亲后槽牙气得打磨的声音,能听到母亲在一旁边小跑边哽咽的声音,可她整个人却没有丝毫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