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方建。”
“年龄?”
“二十六岁。”
“为什么打架斗殴?”
“因为不爽啊。”
“注意态度!”
“打我啊!”
“带回去!”
“根据我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故意伤害罪规定,处以方建、李同等人三年有期徒刑,立即执行。”
辗转难眠的方建最终还是选择了坐起来,在黑暗之中,他凭感觉摸着脱在一边的衣服口袋,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了一根烟,将烟叼在嘴里之后,他再次从一边的衣服口袋中摸出了火柴,两只手互相打磨着把火柴擦亮,火柴的光照亮了简陋的瓦房,点燃了方建嘴边的那根烟。烟是不怕黑暗的,它用自己的气味去勾勒自己的模样,更描绘出方建的过往。
方建是家里的独子,他不知道为什么父母没能再为他生个弟弟或是妹妹,如果他有个弟弟或是妹妹,或许他也不至于会到这步田地。
打小,方建就是父母的心头肉,被父母溺爱着长大。如果家里有一个白面馒头,那都是先紧着方建吃。如果家里经济稍微充裕一些,也都是先紧着方建用。
就连读书,这种只认有钱人的事情,方大能也勒紧裤腰带让方建去读,毕竟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还指望着他养老。
集父母宠爱于一身的方建却没有按照父母的期望成长,从小调皮捣蛋的方建总是有恃无恐,方大能夫妇不忍心苛责,只当孩子小不懂事,觉得等孩子大点儿就好了。
方建是六岁开始读的书,从踏入学校门的那一刻,他就没想过安安稳稳的读个好书,一门心思的想要找乐子。不是今儿把老师的饭盒里的饭给倒了,就是明儿呼朋唤友打群架,他若当第一,没人敢当第二,毕竟学校里一大半的学生被他打得鼻青脸肿。
被打的学生家长也来找过方大能,希望他能给个说法,谁知方大能骄傲的直接说了一句,“你娃怂就不要叫唤。”
气得被打的学生家长只能叮嘱自家的孩子遇到方建的时候绕道走,不要与方建正面起冲突。
方建在学校的威风只逞到了十岁,十岁那一年,他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学校,用方建自己的话来说,“我不需要什么知识来武装我,我有拳头就够了。”
不管方大能夫妇怎么劝,方建就是不去上学,为此方建挨了生平第一回打。
但面对愤怒到极致的方大能,在棍棒下的方建没求饶一声,甚至扬言说,“你要想断子绝孙,就打死我!你不打死我,你就不是我爹!”
气得方大能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只能扔了手里的棍子,跌坐在地上骂方建不孝。
方建见方大能停手了,忍着疼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家。
那天夜里很晚了,方建都没有回来,方大能气是气,但终归拗不过内心的不舍,再加上自家媳妇儿一个劲儿的催自己出去找。
方大能是在村口找到方建的,当时方建一个人窝在村口那棵老树下,看得方大能那个心酸呐,连忙上前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穿上,哪里还想得起半点儿方建白天忤逆他的事儿。
方建经历过一回打之后,没有半点要改的意思,甚至与之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每天游手好闲,成为了村里头号危险人物。
方建十五岁那一年,有机会去了趟县城,在那里认识了自己的好哥儿们李同,两个人经常厮混在一起。后来,也是李同撺掇着方建离开瓦罐村,到县城里去跟他混,“就屁大点儿村子够你干什么的啊?还不如来县里,跟我一起逍遥快活。”
方建虽然当时没有说什么,但在当天夜里悄悄的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趁着方大能夫妇睡着的时候偷偷跑了,连个信儿都没有留下,让第二天起来没看见儿子的方大能夫妇俩到处找,到处问。
方大能是在县城的一家游戏厅找到了方建,方建嘴里叼着烟,一脸痞气的看着方大能,“给我点儿钱,我没钱了。”
只听‘啪’的一声,方大能的手狠狠的从方建的脸上甩过,方建嘴里的烟被甩在了游戏机上,然后从游戏机上滑落到地上。
方大能看着自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儿子竟然如此不成气候,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头,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但颤抖的声音没能伪装好他的愤怒,“跟我回去!”
游戏厅里的吵闹被巴掌声按下了暂停键,随后一声声嘘声让它又恢复了吵闹。方建听着嘘声,自然觉得自己的面子过不去,想要还手,终究还是不敢,只能瞪着方大能,一句话也不说。
看热闹的人都是些不良少年,多少都跟李同相识,自然也知道方建的存在,他们围城了一个圈,把方大能和方建围在了中间。
方大能见状只想快点儿带着方建离开,他上前抓起了方建的胳膊,“跟我回去!”
方建想也没想的甩开了方大能的手,一脸烦躁的看着方大能,“要么给我钱,要么别挡着我快活。”
之后,方大能并没有自以为是的留下来要求方建跟回去,他放弃了,他独自一个人回到家,再也没去找过方建。
坐在炕上的方建猛得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的吐出了薄雾一般的烟,虽然黑夜遮盖了那烟雾的缥缈和美丽。方建抬起了头,眯着眼看着上空,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看见父亲穿过人群离开的背影时,自己的内心还有一丝丝得意,至于得意什么,他现在已经想不起,记忆似乎又飘向了过去。
“兄弟敢吗?”李同拿着一瓶白酒挑衅的看着方建。
“这是什么?”方建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李同手里的东西,瓶子包装很豪华,但是可惜瓶子里面透明的液体没有能够引起方建半点儿注意。
李同听到方建这么问,像是看到了鱼儿咬上了饵上钩了,“自然是能让你我销魂的好东西。”说着,方建打开了酒瓶子,将酒瓶子递到方建面前。
方建半信半疑的将鼻子伸到瓶子前嗅了嗅,有些不以为意,“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酒啊。”
“这可不是一般的酒。”李同的眉毛都快要挑上天。
那一夜,方建喝得酩酊大醉,喝醉了后的方建到处砸东西,吓得李同赶紧找地方躲着了。
方建在那次之后,用白酒填满了自己整个青春,李同自知自己闯了祸,但面对醉酒后会撒酒疯的方建,他是一点儿法子也没有,只能尽量躲着。
也因为白酒的缘故,方建回去家里和父母闹了很多回,最后气得方大能要与他断绝关系。
会进局子也是因为酒后撒泼,伙同李同把人给打进医院,有人报了警,他们猝不及防的被逮了个正着。
在局子里的三年,方建没有再碰过一滴酒。起初,他也会皮一皮,闹一闹。当看到李同等人因为表现良好提前被释放,快三十岁的他第一次细细回想着自己的人生,任性之余,别无其它。
尤其,是在进了局子后,方建父母来看他的时候,不知是以前年少眼拙,还是那时人老易伤感,他看着老夫妻俩竟有一丝丝的心疼,“爸,妈,你们放心,我现在没再沾过酒,我会好好做人。”
方建母亲连连点头,“我儿知道好好做人就好。”方建母亲眼中的泪水诉说着欣慰。
方大能看了一眼说要好好做人的儿子,低下了头,并没有说任何话。
从局子里期满释放后的方建,第一个找的就是李同,比他早半年出来的李同一身西装革履,完全没有了以前的模样。
李同比他大两岁,是城里人,从里面出来之后,家里人就借用关系给他安排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在里面呆了两年多,让李同学会了安分。
“兄弟,你现在是越混越好了。”方建在说这话的时候,不仅仅只是羡慕,还觉得自惭形秽。
“毕竟接受过党和人民的洗礼。”李同笑了笑。
方建原本还想再说点儿什么,最后选择了什么也不说,毕竟,他能感觉到,他和李同自此是两个世界的人。
两人简单的吃了一段饭,简单的寒暄着两个不同的世界。
“保重。”是方建对李同的告别,也是对自己年少轻狂的一个交代。
回到瓦罐村的方建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方建母亲信了,方大能却再次低下了头,“以后的日子,你顾好你自己,我们老两口自己能活。”
方建以自己的生存之道快速融入乡村生活,快速的结婚,快速的离开父母另起炉灶,一切看起来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方建以为生活会按照自己的节奏一步一步的往下走,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在结婚后再次碰白酒。
酒醉后的他似乎没有办法改掉撒疯的习惯,他女人身上的伤赤裸裸的在告诉着他,自己的暴行。
那一天,村里的陈少东借着方建新婚的理由邀请他喝酒,方建不好意思推辞只能勉强接受,从最开始的告诉自己就喝两三杯,到后来吵吵着的一醉方休,酒精夺走了方建所有的主导意识。
“兄弟,来再喝一杯,敬你早生贵子。”陈少东摇摇晃晃的再次拿起一杯酒高举着。
“喝!”
陈少东酒刚送到嘴边儿,就立刻摇头,“不!你怕是不能早生贵子了,贵不了,你女人不行。”
陈少东的一句话,让方建沉睡的意识一下被刺激了起来,他的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什么?!”
“你女人是克星,生不出来儿子的。”陈少东放下酒杯,用手指挡住了嘴巴,“嘘!”
方建内心想要打人、骂人的冲动被压制了下来:我一定要回去问清楚!
“喝!”方建的声音特别的大,大得足以掩饰他内心快要暴走的荒乱。
婚后的第二天,当听到方大能的那句“狗改不了吃屎的时候”,方建才完全清醒过来。
往后的日子里,方建在流言的混沌中用酒精麻木着自己,在清醒的忏悔中渐渐觉得女人被打也是理所应当:毕竟她生不出来儿子。
方建眼里的余采总是怯懦,起初还会跑到双方父母那里控诉他,后来就只能忍受,像极了被猫玩弄得想死的耗子:不,她必须生个儿子,我方建不能输在这里!
为了求子,方建感觉自己像个乞丐一样向父母讨要钱财;为了求子,方建感觉自己像个孙子一样跪拜神婆子;为了求子,方建感觉自己像条狗一样巴巴的盯着余采的肚子;为了求子,他用上了三十多年来所有的耐心和期待。
命运玩笑开得有点儿大了,方建等待着玩笑收回的那一刻,每一天的日出日落都在提醒着他:你求了个赔钱货!
“不!我不能输!”方建将手中的烟蒂轻轻的弹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