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夜的尽头逐渐朦胧,把昨夜的不舍留给今晨,清风猎猎诉不尽秋的情意,天边乍现无数道金色的光,欢快地向着更远的地方伸展而去,与这带着凉意的一切景致倒有些格格不入。
方木木在火车哐哧哐哧前行的声音里,睁开朦胧睡眼,又是一个清晨,眼前所看到的都是陌生,陌生的风景,陌生的城市,还有那一阵又一阵陌生的稚子的笑声,唯一熟悉的或许就是眼前这一堆黑煤炭。
方木木闭上眼,脑海里还是昨日离开家的景象,她像前几日一样以上厕所为由,半夜从屋子里出来,径直走到她在墙根搭好的垫子上,经过一番折腾,终于从墙上翻了过去,而后从地上爬起身,头也不回地往村子外狂奔,她害怕余采突然醒来,也害怕自己突然心生不舍。
方木木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跌倒又爬起多少回,天蒙蒙亮时,她终于跑出村子。
村子外到处都是秋收后光秃秃的田地,除了那些一年四季都枝繁叶茂的树木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能够挡住她小小身体的地方。
身后突然传来的一阵驴子的嘶叫声,吓得方木木一个踉跄,她立住身体后,放慢步伐,低着头,不敢去看,深怕是熟悉的人,认出自己,自己这一番折腾也就白折腾了。直到驴车走远,她才缓缓抬起头,前后望了望,发现再没什么别的人,随即又跑起来。
直到天空飘起小雨来,方木木才找个有遮挡的干涸小水沟窝了起来,带着潮的衣服贴在身上,混着身上冒出的汗,让她难受极了。外加上没吃什么东西,她感觉自己要昏死过去,她蜷缩成一团,把身上潮潮的衣服裹紧,想要歇一歇脚。
方木木意识从恍惚中醒来时,天已经黑得不见一点光亮,黑暗中偶尔出现的声音,让她觉得害怕,她开始想念那个不完美的家,和疼爱自己的母亲。她在想,如果是母亲看见她这样,肯定又会哭起来,边哭边抱住她,定然会把她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为她端来吃的......
方木木不敢再细想,这东西比罂粟更上瘾,尤其在这样黑的夜里。
方木木不敢再多做停留,她不知道自己离村子有多远,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马上来把她找回去,她得赶紧动身。
没有食物维持的身体尤为的无力,方木木才勉强站起身,又感觉自己摇摇欲坠,没有办法的她,咬了咬牙,在自己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又是一段不知道要去哪里的路,方木木摸着黑走啊走,听到了火车的声音,她以为火车站到了,自己可以进去找点水,跟别人要点吃的......
大脑一想到前面会有吃的,彷佛看到希望,方木木突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充满力量,沉重的脚步变轻了,昏沉的思想也醒了。
谁知走近之后,方木木才发现只是一段铁路,没有护栏,有一辆火车的尾巴还依稀能看得见,还有一辆不知道是废弃的还是暂时停靠的火车,停在另一个轨道上。
方木木站在那里,驼着背,弯着腰,喘着气,喘息的声音都带着绝望,嘴里除了苦涩,唯一有味道的便是刚刚流进来的眼泪,清甜中夹杂着一点咸。
站了许久的方木木,抬起沉重而又麻木的脚向着停在轨道上的那辆火车而去,她觉得自己可能就命绝于此了。如果真是那样,她想把自己藏起来,不要让她母亲发现,不然她的母亲会更加痛苦。
方木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上那辆停在轨道上的火车,那是一辆拉货的火车,方木木不知道别的车厢装的什么,但她所在这节火车厢里装的是煤炭。
方木木找了处空地方,她侧身窝过去刚好容身,她把右手垫在脑袋下,闭上眼睛,决定用梦来缓和所有的饥饿和痛苦。
等方木木再睁开眼时,火车开动了,所到之处都是陌生。
身体的饥饿和精神上感知到的痛苦并没有因为新的一天开始而停止,反而因为时间的累加尤甚。
方木木不再去看那些旁的物,将身体蜷缩成团,继续闭上眼睛,想要与饥饿和痛苦死熬,熬着熬着便又入了梦。
“这是哪儿来的?”一个低沉的粗嗓子男声问。
“你问我,我上哪儿知道去?”一个细嗓子男声说道,“我这两天一宿可都跟你在一块呢,没出去干过这买卖人的勾当。”
“喂,醒醒…”粗嗓子的男声喊道。
睡梦中的方木木感觉到一阵钻骨的疼,她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双手便本能地抱住左小腿,眼泪在本就没睁的眼缝里打转。
“你轻点!万一踢死了你负责啊!我可不管啊!”细嗓子男声尖着嗓子说道。
“就你事儿多…”
等方木木睁开眼睛后,才发现自己身前站了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她吓了一跳,根本顾不得腿上的疼,坐起身,窝起身体,带着恐慌仰视着她面前的两个汉子,她心想:完了,被人发现了,这下可该怎么办呢?
“我就说你太暴力,你还不信!”细嗓子男声是一个稍矮一点的汉子发出来的。
“就你通人情,知冷暖。”稍高一些的汉子也更壮一些,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股狠劲儿,听起来很不好惹,“一天有事没事,跟个娘儿们一样,一惊一乍。”
矮个男子挺直身体,瞪着高个男子,“莽夫!除了动粗啥也不会!”
“是是是!我是莽夫!”高个男子一副不愿搭理矮个男子的样子,“你不莽!你有勇有谋,还不是在这里跟我一起卸煤?”
“你你你…”矮个男子一时气结,“你”了半天,愣是没再说出别的话来,一跺脚,没再对高个男子说什么,转而在方木木跟前蹲下,借着夕阳的余光端详着方木木,“你这姑娘家家的,不在家里呆着,跑这上面来做什么?”
方木木看了一眼挨个男子之后,快速移开眸子,不敢答话,微微摇了摇头。
矮个男子先是抬眼看了一下高个男子,而后又回眸看着方木木继续问道,“你是怎么到火车上的,还记得吗?”
方木木实在不知要怎么回答,再次摇头。
“你说你这姑娘家家的,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外面这么危险,幸好你是碰到我们两个正常人,你万一碰到个有歹念的,你说你咋办?”
方木木怎会不明白矮个男子的话,尤其是他俩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的恐惧就在刚刚占满了脑子,她怎么可能忘记。可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随即只能再次摇头。
“你说你这姑娘,问什么都摇头,怕不是个哑巴吧?”矮个男子吸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
方木木不知道自己该说是还是该说不是,此刻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能自顾自地继续摇头。
矮个男子腾得站起身,吓得方木木往后一缩。
“软的不行,问不出来。”矮个男子冲着高个男子耸耸肩。
方木木的身体开始颤抖,矮个男子刚刚说的那几个字从她的耳朵里钻到她一片空白的大脑里,扭曲着变化出另一番模样:是要来硬的吗?我该怎么办?我是要被活埋在这里?还是会被折磨致死?......
“你看我干嘛?”高个男子往后退了一步,“我可不会你说的什么软的还是硬的啊?我可是个良好公民,不做你脑子里想得那些子粗暴事,别用我的长相论我的本性......”
“停停停!”矮个男子打断了高个男子的喋喋不休,“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不必自我介绍得这么详细。我只是想说问你,什么也问不出来,怎么办?”
“怎么办?”高个男子歪着头一脸疑惑,“你问我怎么办?我能知道怎么办吗?是你在这里婆婆妈妈半天,我能知道怎么办?”
“哎~”矮个男子叹了口气,白了一眼高个男子,只得转身蹲下,再次面对方木木,“姑娘,你要想怎么样,你吭一声,我们兄弟两个还要赶紧卸货,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等着呢。”
“我...”方木木怯怯懦懦地抬起眼看着矮个男子,声音颤抖着,“我也不知道。”
“什么?”矮个男子声音突然拔高,侧着脸,把耳朵往往方木木跟前凑了凑,“你说什么?大点声儿,听不到。”
“我...我也不知道。”方木木不止声音抖得厉害,身体也跟着抖起来。
“嗐!”矮个男子再次起身,冲着高个男子摊开双手,“她说她不知道,我能有什么辄,没辙!”
“直接拉下车。”高个男子撇过头,看向别处。
此刻天色昏暗,路灯亮起,将车厢内一切照得清楚。
“姑娘,我跟你说,我也不想碰你的,是问你什么,你都不说,我又着急干完活回家,才动手拉你的,你千万别叫,别到处胡说啊!我可是会丢饭碗的......”矮个男子边说着,边蹲下身,别过脸不看方木木,伸手去拉方木木,伸了半天也没拉到人,等回过头去看,发现方木木已经移动到车边缘,正准备往下跳。
“哎~”矮个男人刚喊出声,方木木就停下了车,任由矮个男生在身后喊什么,方木木都没有回头,一瘸一拐地往火车轨道外跑,跑到一处铁网旁,看到一个小缝,从那里钻出去,弄乱了本就乱得不成样子的头发,也把衣服刮得破破烂烂的。
铁网外面的世界更加陌生,却比她所生长的那个村子热闹,到处都是人,甚是嘈杂,不像瓦罐村,这个时间村子里基本上没什么人,都在自家院子里,或是屋子里。。
来来往往的人时不时向方木木投来异样的眼神,但方木木都没有精力去注意,她浑身的力气被抽空,感觉饿极了,嘴唇干得起皮,牙齿咬着嘴上的干皮,看着路边的小吃摊,她想上去要点东西吃,又害怕摊主骂,只得站在小吃摊两米外的地方呆呆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