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气温渐降,舒适的风不再扭扭捏捏,而是放开了膀子,呼呼地吹。
袁承乐庆幸自己下午那会儿没有因为热而把身上的外套脱掉,他将衣服往紧拢了拢,打了个哈欠,目光染上水雾,却依然盯着楼梯口。
这时,一个彪形大汉出现在袁承乐的视野中,带着满脸凶相,冲着袁承乐走来。
虽说这彪形大汉如同一堵行走的墙,但袁承乐起先并没有过多关注,他往水泥阳台的方向挪了挪位置,想着自己挪出的空儿应该足够那彪形大汉通过,而他的视线穿过彪形大汉依旧落在进楼口处,他脑海中护士长韩香月描述的王婆子还没有出现。
谁知,彪形大汉似是跟袁承乐杠上一般,站在袁承乐的面前,挡住袁承乐的视线,歪着头,双眼带着鄙夷,俯视着袁承乐。
“你是来找我的吗?”彪形大汉用尖细的声音问道,那声音与彪形大汉的形象严重不相符,更像是彪形大汉故意捏着嗓子说话。
“我…吗?”视线被挡住的袁承乐,往身右看了看,然后转头往身后看了看,最后回转身体,面对彪形大汉,用手指着自己有些茫然地问道。
“难道你不是来找我的吗?”彪形大汉尖细的声音上扬着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娇气。让人面对他这张脸,再听着这样的声音,着实会出现一些不适。
“不,我不找你。”袁承乐连忙一边摇头摆手,一边快速否定道。
“那你站在我门口干啥?”彪形大汉的声音突然变得粗壮起来,像悍妇骂街的声音。
“对…对不起,我可能站错地方了。”袁承乐赶紧鞠躬道歉,心里暗怪这栋楼的设计者也不知道把门的距离设置开一些,让他还没等到王婆子,却被旁边的住户误会。
“告诉你,千万不要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虽然我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但我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那彪形大汉将自己像馒头一样的拳头举到袁承乐面前。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袁承乐不停地鞠着躬,道着歉。听了这彪形大汉的自我评价,他才发现这彪形大汉其实是个女子,他心中又暗怪自己见识少,怎么连男女都分不清。
“哼。”那体型彪悍的女子闷哼一声,递给袁承乐一记白眼,随即转身作罢。
“实在对不起…”承乐一边继续道着歉,一边往水泥阳台边儿上侧了侧身,保证自己留的位置足够大,让那位体型彪悍的女子能更轻松的从他身旁走过去。
可是,当袁承乐看到那个彪形大汉的女子用钥匙打开的那扇门正是自己守着的那扇门时,整个人呆若木鸡,怔怔地看着那个彪形大汉的女子。
那个彪形大汉的女子进到房间里后,准备关门时,下意识看了一眼袁承乐,见袁承乐直勾勾地盯着她,她立马又举起拳头,在身前挥了挥。
袁承乐被吓得身体往后一退,庆幸后面是水泥阳台,否则指不定他会跌个什么惨样儿呢。
只听“咚”的一声,那体型彪悍女子的房间门被用力地关上,关门声再次吓到袁承乐,他身体本能地一抖。
“你找我吗?”一个苍老年迈的妇人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不不不,我不找你。”袁承乐还没来得及看,便下意识地否定着,他可不想再闹第二回误会。然而,当他的视线从那扇刚刚被用力关闭的门上移到问话声传来的地方时,他便立即改了口,“啊,不不不,我确实是来找你的。”
袁承乐眼前站着一个年过六旬的婆子,矮矮地,身高基本符合护士长韩香月所说的,但体形要阴显比护士长韩香月描述的瘦很多,头发也并不是黑白相间,而是白发居多…
“那就进屋说吧。”王婆子已经懒得去管别人打量的眼神,她这辈子,尤其是已经过去的半年时光,被人打量的还少吗?她步履蹒跚地从袁承乐身前走过,在靠袁承乐身后的那扇门前停下来,一双微微颤抖的手,拿出钥匙,费劲地把它塞进钥匙孔。
“你…不问问我是谁吗?”缓过神的袁承乐跟在王婆子的身后,有些迟疑地问王婆子。毕竟刚刚经历过那么一遭,让他多少有点心理阴影。
“我知道你是谁,也等你很久了。”王婆子打开门后,侧身给袁承乐让出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
本来是找王婆子的袁承乐,此刻被王婆子这么一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冲着王婆子点了点头,随后率先进入房间。
袁承乐粗略地扫了一圈王婆子住的房间,除了狭小之外,给他印象最深刻的可能就是房间里的两张铁床,两张床虽然都被收拾得很干净,但有一张床阴显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坐。”将门关上之后的王婆子,指了指那张阴显没人睡过的床,冲着袁承乐说。
“好~”袁承乐点头应声,磨磨蹭蹭半天才走到那张床边,他在各种纠结中,最后选择将放在两张床中间的凳子拉过来,坐了下来。
王婆子放下自己背着的帆布包,给袁承乐倒了一杯热水,递给袁承乐后,在另一张床边坐下来,正好与袁承乐面对面。
“我都以为你不会来了。”王婆子哀叹着,“没想到,我婆子还是等到你了。”
“你说你在等我?”袁承乐将手里的水杯放在一旁的纸箱子上,有些怀疑地反问道,他被王婆子的话搞得云里雾里的,阴阴是自己要来打听消息的。
“确切地说,是她在等你。”王婆子的眼神越过袁承乐看向他身后的那张床,那双被皱纹包裹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有一滴泪顺着一侧的鼻翼流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忙用手擦去那滴泪的泪痕。
“她?”袁承乐顺着王婆子的目光往自己身后的那张床上看了看,等他反应过来王婆子有可能说的是方木木时,他整个人像是被人施了僵尸咒,他缓慢地回转头,看向王婆子,用试探而又害怕的语气问道,“你是说木木?”
王婆子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舔着发干的嘴唇。
“她...”袁承乐声音有些颤抖,他不敢将心中的猜测问出口,双眼紧紧地盯着王婆子的脸,仔细地看着王婆子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想要从那些细微的表情中读出一些能够否定自己内心猜测的东西。
“呼...”王婆子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用越来越颤抖的声音说道,“她就是躺在那条床上,离开的。”
“不...不可能!”袁承乐感觉自己的身体僵在那里不受控制,他想用很大的声音来把王婆子所说的噩耗吓退,可他发出的声音却很轻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声,他的嗓子里像是被人塞进去千万斤棉花,让他越来越喘不过气,“怎...怎么可能。”
“在她离开的这么多天里,我也在不停地问自己,怎么可能?”王婆子啜泣着,“阴阴...阴阴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那么年纪轻轻的离开了呢?”
“我问啊问,问得我婆子这颗心都要碎了,可就是问不出个结果来,我只能守着这么一张床…”王婆子低着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
王婆子也不知道为什么,阴阴跟方木木相识也不过半年时光,可方木木的离开比她老伴儿离开她时更让她难受。她的生活虽恢复到以前那样,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住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可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把什么丢了一般。
“我不相信!我一个字也不相信!”袁承乐沙哑地低吼着。
沉醉在自我诉说中的王婆子听到袁承乐的声音后,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又陷进去了。自打方木木走后,她这样自言自语式的诉说就越来越频繁,有时候等她反应过来时都已经是深夜,她的晚饭还没有来得及吃。
王婆子转过身,从自己的枕头底下取出一张纸来,那张纸有些皱巴,但叠得整齐。她看着手上的纸,又红了眼眶,她像是舍不得最心爱的东西那般,慢慢地、慢慢地把那张纸递到袁承乐面前。
“我也算是完成她最后到嘱托了。”王婆子抿着嘴微笑,眼眶里打转的泪花终是没能忍住,一滴接着一滴,往外滑落。
原本不愿相信的袁承乐看到王婆子手中的那张纸后,身体一滞,呆呆地看着那张纸,他不想接过那张纸,他知道,如果自己接过那张纸,就代表自己承认方木木的离开,他不想承认!
“拿着吧,你总归还是有个念想的。”王婆子抽泣着,语气里有一丝羡慕。
袁承乐想要拒绝,想要冲出这个狭小而又充满噩耗的房间,仿佛只要冲出去,这里听到的一切都作不得数。
然而,袁承乐并没有离开,他颤抖着的双手徐徐抬起,慢慢接过王婆子手中的那张纸,缓缓打开,纸面上有些歪斜的字在他颤抖的手里变得虚晃,他用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迫使自己的手不要抖得那么厉害。
阴阴才瞥到一个称呼,便已让袁承乐泣不成声:
哥哥
谢谢你,给了我十五年的陪伴
谢谢你,给了我十年的等待
谢谢你,给了我610天的任性
生命本坚如磐石,任命运如何蹂躏,
它都能在奄奄一息间挺过来。
生命同样脆如蝶衣,在宣布结束的那一刻,
哪怕轻扯一根青丝也是致命的。
我将我的生命续给你,希望你在它结束前代我好好地活着,
多看看风景,多吃吃美食,
多尝试些有趣的事情,多享受享受这世间的美好。
我会在生命的另一端陪伴你、等待你,。
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