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幽暗的水道,不知尽头何方。
自和汉阳造他们分别后,张守鱼与幺妹已经淌水走了快一小时了。
他们渐渐已经直不起腰,前方的路愈发狭窄,只能趴在水面上跪着前行。
张守鱼浑身上下火燎燎的痛,毕竟之前受了太多伤,此刻又沾水,搞不好可是要没命的。
当然眼下说什么都晚了,路是他自己选的,现在回头也是死路一条,毕竟他不可能有那么多的体力支撑。
“张道长,我咋感觉咱们一直在往山上爬?”
幺妹此刻提着菜刀,不断将菜刀戳进前方的泥土里,防止自己打滑溜下去。
张守鱼也苦不堪言,若论体力他比不得幺妹,此刻若非幺妹在他身后撑着,恐怕他早就打着出溜滑滚没影了。
“幺施主,这感觉是对的,我的判断应该没错,只不过这段路着实难走。”
“感觉?什么感觉?”
“这个......我曾去过山巅一次,那里有座山神庙,你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只不过那不是传说吗?近几年听说那庙凭空消失了。”
“还在的,我以前就住在那里。”
事已至此,张守鱼也不打算向幺妹隐瞒。
幺妹闻言倒是来了兴致。
“张道长,那你说咱还得这么爬多久?”
“这个不好说,反正当初我从庙中出来,一路下山走到白虎村,用了大概三日光景!”
“三天?”
幺妹闻言差点没呛到水。
张守鱼心里也沉甸甸的,不过他确实没有丝毫夸张。
毕竟五姥阴山山势险峻,地势复杂崎岖,弯弯绕绕处诸多,且又是寒冬腊月大雪封山,走起来自然要耗费很多时间。
“咱们应该会更快一些,毕竟相比于外面的大雪泡天,这水道里还算好走不少。”
张守鱼根本不会宽慰人,这话说得他自己都不信。
二人走了整整一天,手电筒浸水两次,电池泡发了,唯一的光源彻底消失。
水道里阴森冰寒。
由于长时间浸泡在水里,张守鱼感觉自己的下半身已经没了知觉。
长时间泡水的皮肤变得皱皱巴巴,出现一道道沟壑状的堆叠。
用手轻轻一摸,就能搓掉一大块皮肉!
更让张守鱼感到恐怖的是,此刻的他已经感受不到痛楚,也即是说他根本不敢想,走了这么远的爬行路,自己的两条腿究竟变成了啥子模样!
幺妹比他的状态稍好一些,这土匪丫头穿着一身皮裘,外面还裹着一件短貂,不管是保暖性还是耐磨性,都比张守鱼要好太多了。
张守鱼能感觉到,他们已经逐渐来到了一定海拔,四周的土质已经趋向冻土。
邦邦硬,军刀都有些刺不动了!
到了第二天,张守鱼和幺妹都发了高烧。
幺妹还算好些,张守鱼由于之前浑身是伤,被水一泡伤口纷纷发炎。
由于不见光源,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处产生溃烂。
这可不是啥子好消息。
第三天,张守鱼彻底病倒了,歪斜着栽在洞壁上意识昏沉。
好在是来到此处,貌似已经越过了一段暗河分流,洞里变得干燥阴冷,张守鱼很快便打起了摆子。
打摆子在东北是常见病,生起病来浑身酸热无力,时而如火烧时而坠冰窖。
幺妹不断朝张守鱼的脸颊扇巴掌,毕竟她心里也清楚,一旦张守鱼在这里睡过去,那就彻彻底底的睡过去了!
“醒醒!狗牛鼻子,你给老娘醒着!不准睡!”
“你走吧,我走不动了......”
张守鱼奄奄一息,他的确被折腾得近乎废掉。
他心里此刻一片湿漉漉的冰凉。
人的死法有很多,早些时候在墓中,张守鱼就已经幻想过很多个。
只是眼下他想不明白,幺妹本可以抛下他继续往前走的,为何非得要对他如此关切。
张守鱼不傻,他自然不会觉得幺妹看上了他。
虽说他也自诩眉目清秀,可跟司徒零比起来还是寒碜不少。
再者说这世道龙蛇草莽,真感情最不值钱,家室出身、财力背景才是王道。
靠脸凑姻缘这种事,早就随着乱世飘摇而烟消云散了。
浑浑噩噩的意识思来想去,张守鱼也只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甲寅之约!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正所谓无利不起早,他若对幺妹没有丝毫功利,幺妹也根本不会对他有任何挂心。
照这么看来,这神神秘秘的甲寅之约极不简单,貌似必须得阴阳玉佩传人齐至方可奏效!
缺一不可,双鱼不复,残缺难圆......定然如此错不了的!
想到此处的张守鱼反倒稍稍安心。
毕竟在这个年头,用利益驱动人们做事,比依靠感情要靠谱得多。
将一切都理顺清楚,张守鱼也逐渐沉下心来。
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他的确撑不住了,这一睡便是天昏地暗。
个中苦楚自不言说,期间他疼得醒来几次,隐约记得前方的路又有了些许变化。
从一开始的半身泅水,到冻土折磨,再到听见滚滚水声。
水的温度也在发生改变,从一开始的滚烫灼热,渐渐变得冰寒刺骨,进而带着冰碴子,随便一碰都好似凌迟酷刑!
这种状态不晓得又持续了多久,等到张守鱼再次恢复意识,已经躺在了一间安静的房间内。
好冷。
张守鱼静静打了个哆嗦。
他感觉浑身很烫,打摆子估计还没减退,不过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他。
他得救了......重获天日!
活着的感觉永远是美妙的,这真是个奇怪的现象。
张守鱼努力撑开自家眼皮,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破败房梁,几条冰溜子挂在上头,十字形的木梁结构塌了一半。
这里......是山神庙,是他生活了十余年的偏房,他彻彻底底的回来了!
张守鱼很想欢呼嚎叫,毕竟这种难掩的兴奋实在无法形容。
可现在他什么都做不到,浑身上下忽冷忽热,伤口的刺痛也在不断蔓延。
又过了一个小时,麻木减退,五感恢复。
张守鱼缓缓坐起身子,四周还是穿红挂绿的纸扎人,每一个脸蛋都惨白惨白,挂着红扑扑的两坨腮红。
一切都恍如隔世,若非伤痕累累,他甚至以为之前发生的事情全都是一场梦。
幺妹此刻坐在对面的紫檀木桌上打盹。
能看出她也没换衣服,整个人的状态也极度萎靡。
听到张守鱼醒来,幺妹也幽幽转醒。
她朝张守鱼打了个哈欠,能看出她很想伸懒腰,却好似肌肉拉伤一般抬不起胳膊。
“我在这里睡多久了?”
“一天一夜。”
“你带我回来的?”
“不然呢?”
“多谢,你的菜刀哪去了?”
张守鱼注意到,幺妹一直随身携带形影不离的家伙式,此时此刻并未【插】在腰间。
“丢了,不然搬不动你。”
幺妹说到此处微微颦眉,竟显露出几许小女人的幽怨。
“你这臭牛鼻子,你知不知道你晕倒后有多沉?本姑娘差点没背过气去!”
“大恩不言谢,救我也是救你,佛家说渡人渡己,你我应该算是两不相欠吧。”
张守鱼说了句极为隐晦的话,他要印证之前对幺妹的猜想。
果不其然,幺妹虽仍是一副大大咧咧的神色,可却没对张守鱼的话做任何反驳。
“行了,既然已经起来了,那就跟我下山去吧,这庙里啥吃的都没有,再待下去会饿死的。”
“稍等,我......要去看看我师父。”
张守鱼瞥了一眼角落剩下的干硬福寿饭,本想劝幺妹对付一口,可转念想想还是算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吃得惯死人饭的,更遑论幺妹这种养尊处优的土匪千金。
听到张守鱼说要去看张镇山,幺妹的表情竟微微有些变化。
张守鱼察觉到她神色有异,一时间心里也跟着沉重些许。
“主庙那边......你是不是去看过了?”
“嗯,咱们就是从主庙逃出来的。”
幺妹缓缓点头,不过表情却跟吃苦瓜一样难看。
“你要真是放心不下......就去瞅瞅,不过很可能那里头......唉总之你自己去看吧。”
幺妹轻叹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张守鱼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毕竟想当初他临走之际,张镇山便施展了流血破煞之法。
眼下过了这么多天,这老牛鼻子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对于张镇山,张守鱼现在的感觉很复杂。
他朝左右瞥了瞥,在自己的被子褥子上找来找去,幺妹瞧了一会,随即从紫檀木桌后掏出一卷竹简。
“你要找的是这东西吧?”
“哦,在你这里啊。”
“能让你死命带着的物事,不用猜也知道绝非凡品,索性要救你这牛鼻子,就捎带手一起拿着了。”
“幺施主您真是有教养,有好东西不乱丢,想必那八颗眼珠子,你也带出来了吧?”
张守鱼朝她微微一笑,只不过嘴巴咧不太开,毕竟好些天没喝过一滴水了。
听闻此话的幺妹微微一愣。
“张道长,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