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女人在感情方面的敏锐度是男人的一百倍,所以往往靠着第六感就能抓住男人出轨的蛛丝马迹,而这样聪明智慧的女人对身边潜藏的追求者当然是心知肚明的,好比林孟之于那老博士;如果女人不知道有男人暗恋她,那么她多半是装作“不知道”——譬如溜了马庄几个月的骆小姐。相对来说男人对感情这方面则要愚笨得多,毕竟男人的情窦普遍开得比较晚,女生偷偷听情歌看言情小说的时候大部分男生还在玩斗鸡。
子建学校的外语系有一个女生叫王韵希,他们是两年前在学校社团里结识的,上次又偶然在吴大师讲座上遇到。王韵希是典型传统家长制下成长起来的南方姑娘,从小贯彻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理念,一直到本科毕业的时候家里都不曾允许她谈恋爱,所以她对爱情抱有无比的好奇和天真。后来这女生偶然在社团活动中遇到了身肩校国学社社长一职的叶子建,那个时期的子建浸润在爱情的甜蜜幸福里,一时才华横溢风头无两光彩照人,大作问世的速度快得好比食堂阿姨炒菜。社团第一次开文艺讨论会的时候,叶子建当场就献出一首诗作:
雨滴落在草地
阳光揉进雨水
我静静地看着你
晚霞祈祷黎明
晨风期待晚霞
我默默地等待你
流星划破夜空
大地拥抱流星
我深深地爱着你
那一年叶子建留有一头飘逸微卷的长发,举止间带着文艺青年特有的忧郁气息,乍一看还颇有几分木村拓哉的风采……虽然这诗是那时候子建给林孟写的情书,但没有想到的是它居然意外打动了其他女孩的心。
叶子建这段时间开始突击看课和刷题,他现在气势滔滔犹如秦始皇吞六国,誓要两个月内学完七八本考公资料书几百个知识点。虽然剩下的时间确实紧迫了些,但是对大学生来说“Deadline才是第一生产力”,子建对自己的应试能力还是信心满满的。表哥那边也时常打电话过来传授经验,他告诉子建:“公务员考试的关键是要学会战术性放弃,就像行军打仗的时候有的据点就是用来放弃的,丢失一子才能换来全局性的胜利。”叶子建把这句话听到心里去了,所以刷题和看课也遵循着不会就跳的战术原则,这才短短几周已经进度飞快。
叶懿德这段时间倒是消停了不少,已经连续很久都没有给子建电话轰炸——这不是因为叶父想通了,而是因为他正迎来自己的人生第二春。一个月前叶懿德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人。这阿姨姓刘,在本地的街道办里做编外临聘,和叶父一样也是单身离异,身边唯独带着一个女儿。虽然这些年独自带孩子确实含辛茹苦,好在如今女儿已经在读大学,所以她也终于有时间追求起自己的爱情。
叶父自从离异后已经有差不多十年的情感空白,不料跟刘阿姨相处的几天他却觉得相逢恨晚:刘阿姨的学历长相确实不如叶母,不过胜在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不会跟前妻一样天天嫌弃他不求上进。俩人虽然都年过半百,但是恋爱上头的滋味依旧足以冲昏头脑——叶懿德聊发少年狂,又是送花又是写情诗:
“晚霞
像红色的海浪
翻涌在
属于落日的
大海里
这是上帝
留在今天的后记
而你是
写给明天的前言”
有了爱情的滋养叶懿德觉得自己逝去的青春又回来了,就连爬坡上楼都变得无比轻快。叶父甚至打破“君子远庖厨”的原则开始去学做菜,只为了搏刘阿姨的欢心——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糟老头子当年要是对叶母能有这样的态度,俩人也不至于到离婚的程度。
叶父那边发生的一切子建都浑然不知,他这段时间全去顾着备考,哪里有心思去理会千里之外桃花盛开的老头子。直到这天叶懿德突然给子建打来电话,开口就告诉了他自己即将再婚的消息。
接到电话的时候叶子建正在图书馆看书,这消息犹如平地惊雷直接把他炸得人仰马翻,他当即没忍住在图书馆叫出声来:“啊?”
“啊什么啊,你有时间就回家一趟。”那边叶父对儿子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只是平静地补充一句:“带你们见面吃个饭。”
“你们处多久了?”子建不由得急切起来,赶紧问道:“她是干嘛的?”
叶父无比霸气地撂下一句:“长辈的事情你别管,等下个月你有时间回家一趟,见了面要喊人啊。”
“什么别管,你说清……”没等子建说完叶父那头就急促地挂断了电话,然后微信给子建转来一千块钱作为回家的路费。
叶子建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于是赶紧跑去卫生间冲了把脸——不幸的是这是事实,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平白无故居然要多个后妈。理论上这当然是叶懿德的自由,子建对父母这一辈的感情没有兴趣去管,他对老头子再娶也不反对;只不过他认为自己作为成年人应该享有参政权,起码是部分的知情权。像现在这样先斩后奏直接下通知,叶子建一时半会还是不太能接受……
第一次考试安排在十二月底,考试的头天晚上子建辗转反侧——倒不是因为紧张,纯粹是因为他宿舍楼下的一群留学生在开露天party。大晚上快十二点这帮洋小子还循环播放着摇滚歌单,窗外不时传来一声声怪异的尖叫欢呼,叶子建戴着耳塞依然觉得震耳欲聋,仿佛自己的床都在跟着他们蹦迪。他心里有一种想冲下去武士决斗的冲动,不过以他的身板和血统怕是不足以获得打架的法律豁免权。
“大晚上不睡觉,这帮人有没有素质啊?”子建心中非常不爽,在宿舍里幽幽地嘟囔着:“特么的明天还考试呢……”
沈霖此刻也睡不着,翻了个身对叶子建说:“刚刚我已经向保卫处举报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Hollyshit!”这时候子建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句地道的美式英语,然后是一段字正腔圆英文夹杂的中国话:“去你丫的,大晚上不睡觉滚你老家去!ItisChina!Shutup!”
楼下瞬间安静了下来,然后传来了一阵保安的驱赶声……
叶子建心想终于结束了,这时候沈霖突然开始放声大笑,直笑得他一头雾水。笑了半天沈霖才勉强止住,然后给子建转来一条群消息——原来刚刚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不知道哪位猛士往楼下扔了一坨货真价实的“shit”,所以那句“Hollyshit”并非感叹词!子建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自己果然还是缺乏了想象力,在他畏畏缩缩打嘴炮的时候真的猛士已经亲自上阵去抵抗八国联军了。
这一夜叶子建做了好多光怪陆离的梦,先是梦见自己骑着马从西伯利亚飞到了加拿大,又突然看见日照金山,林孟就在山顶等着他……第二天醒来叶子建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仿佛浸在水里,不过眼下也来不及休息,只能匆匆洗把脸便奔赴考场。
子建的考场被分配在城南的一个小学。虽然这小学远在六环以外的旮旯里,但是托这帮未来公仆的福气今天也得以享受到三环内的堵车体验。离学校的最后两公里被送考车堵得水泄不通,叶子建坐在后排心急如焚——奈何这车只能宛如蜗牛般走走停停,耳边不时传来这司机师傅越发直白的骂娘声……
好不容易历经艰辛赶到了校门口,不料学校居然还没开门。这帮早到的考生只能纷纷化身门神,密密麻麻地排在大门前吐着白雾。眼见他们人手一本背诵笔记都在临阵磨枪,叶子建默默低头看了一眼手上刚买的包子油条,心里突然飘过一阵小慌张——他本来权当这次是练手,却没想到对手已经认真到要跟他搏命,于是也心虚地拿起手机装模作样地看起新闻来。
“家属站在红线外边儿等啊。”大概是注意到子建两手空空吊儿郎当的模样,队伍旁边一个保安突然开口对子建不耐烦地说道:“这里不允许陪考人员进场。”
“不不不,我也是考生,我是来考试的。”子建说着就赶紧从包里掏出准考证,高举过头来宣示自己的身份合法性。
不料那保安看都不看,只是冷冷地对他甩下一句:“是考生你就排好队啊,看看人家怎么排的队。”
经这么一提醒子建才恍然发现他正游离在队伍之外,这时有几个考生循声转头向他看了过来……他心里瞬间生出一种被当众批斗的羞耻感,于是赶紧低下头快步挪到了队尾。
叶子建悄悄在人群里打量了一番:这些考生大部分都是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学生模样,有的甚至还带着没有褪去的婴儿肥;当然也有人显得格外突兀——子建无意之中在众人间瞄到了一个发型别致的脑袋,这脑袋的中心已经寸草不生,周围的头发却还茂盛,想必肯定是经历过生活毒打的前辈;子建又忍不住细看了一眼这人的脸,只见几道纵横的沟壑深深地印在他的额头上,眼下似乎正在闭眼默背着什么……叶子建没想到这帮考生里居然还有这种老儒生,这哥们大学毕业的时候自己恐怕还在读小学,实在是老生可畏。其实他还是缺乏了想象力,范进中举的时候都五十四岁了,若不是如今考公有年龄限制那在考场看到两代同堂也不是不可能。
这时候一个大妈兴冲冲地跑过来跟子建打招呼,然后神秘兮兮地从包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小伙子,要资料不要?免费的,考前看一眼涨十分。”
子建接过来册子一看,上面赫然写着:“郭大师考公冲刺密卷”,下方则是一行小字:“十年专注国考,凭此券报班立减一千元”,然后附赠了一个联系电话。叶子建不禁觉得有些戏剧:居然又是一个大师,现在大师的门槛已经低到这个程度了么……不过既然这资料是免费的那拿了也无妨,拿着它多少能给自己壮壮军威。
这两场考试考得浑浑噩噩,晚上叶母不出所料地打来电话询问情况:“考得怎么样啦?”
“不怎么样。”叶子建心不在焉地回道。
叶母在电话那边急切地大喊:“你平时多跟你表哥请教啊,你表哥有经验,上岸肯定有秘诀的。”
“诶呀……我知道我知道。”子建实在懒得再去跟老妈讨论这个话题,于是就使出杀招:“妈,我没有钱了。”
叶母那边愣了一下,旋即丢下一句便挂了电话:“没有钱,找你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