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木以为自己就此离开人世,她在混沌中有游走,缓慢睁开眼睛,想看看是否真的存在另一个世界。
昏黄的灯光,被岁月磨平并熏得暗黄的土墙壁,围在炕周围墙壁的花布围,盖在自己身上花被子,熟悉的一切,让方木木不禁在想,难道另一个世界也不过是之前那个世界的复刻吗?
当方木木的眼神触及她身旁正打着盹儿的余采时,她才真正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
方木木不知道自己在炕上躺了多久,她想看看门口的方向,来判断早晚。余采的身子正好挡住她的视线,她想要挪动下身子,席卷而来的疼痛,让她皱紧眉头,咬着牙忍过去后,她用手慢慢撑起身子,慢慢往能看到门口的方向挪到。
盖在余采腿上的被子因为方木木的挪动而跟着动,让不小心睡着的余采瞬间清醒,她的目光随着腿上的被子往上移,直到看见睁开眼睛的方木木,她惊喜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木木?”
“妈~”方木木见母亲被自己弄醒,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她冲着母亲不好意思的微笑着,“你再睡会儿。”
“妈妈不困。”余采坐直身子,将挣扎着要移动的方木木扶起来,为她多添了个枕头,让她好靠在上面,“老大夫让你好好躺着。”
方木木失去意识之前的记忆席卷而来,她的眼眶通红,眸光里有晶莹闪烁,她却忍住没让一滴泪落下,“妈妈,对不起。”
“说什么傻话呢?”余采抚摸着方木木的头发,一遍又一遍,总觉得自己摸不够,白天的方木木确实把她吓得不轻,看到拿起菜刀的方木木,那一刻她想的最多的是,如果方木木去了,自己该怎么办?跟着方木木一同去,还是在悲痛里继续苟活?她心中更偏向前者。在听到老大夫说方木木小命还在时,她心中除了庆幸方木木活着外,还庆幸自己不必跟着去寻死。
方木木在余采的安抚中,目光不经意的移向门口,在门的缝隙里看不到透进来的光亮,说阴已经天黑。她收回眸子,看向余采,“妈妈,我还想再睡会儿。”
“木木不饿吗?”余采凑近方木木,双手抚摸着方木木的脸颊,“妈妈去给你热饭。”说着,她转身准备下炕去热点饭来。
“妈~”方木木拉住母亲,她清楚的记得母亲比她挨得打更重,母亲虽然此刻表现得不痛不痒,但她知道母亲一定在强撑着,她希望母亲能够安心的休息,“我不饿,我眼皮好沉,你陪我再睡会儿,好吗?”
余采不知道为何,听到方木木说自己眼皮好沉,她就忍不住想哭,猝不及防掉出来的眼泪让她有些慌乱,她怕方木木看见自己的眼泪,赶紧用双手将眼泪擦掉,微笑着将方木木脑袋下刚垫上的枕头去掉,“好,我陪着木木再睡会儿。”
方木木看着母亲将被子重新盖好再自己身上,看着母亲将她的枕头放在自己枕头旁,看着母亲为自己铺好被子,看着昏黄熄灭,眼前熟悉的一切都吞没在黑暗之中。
方木木的醒来,让余采揪着的心完全放下,剩下的只等阴天老大夫来给看看具体情况。因此,她很快进入梦乡,可能太疲累,她竟还打起呼来。
方木木听着余采没一会儿就响起的呼噜声,她欣慰的笑了。生活有万千苦难夹杂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平乏无味里,可它总有一丝坚持活着的希望之甜藏匿于某一处意想不到。
不知谁家养的公鸡勤快的爬上墙头,鸣叫着想要吵醒瓦罐村所有沉睡的人们。
方木木听着隐隐约约的叫鸣声,缓缓从黑暗中睁开眼睛,眼前的黑是可以听到的,是可以嗅到的,甚至是可以看到的。她身旁母亲的鼾声已经停歇,替代它的是均匀呼吸的起伏声。
方木木如同昨夜第二次入睡前那般,不敢动弹一下,她怕自己再把母亲弄醒,她想让母亲多睡会儿。
身体长久保持一个动作的难受和心中美好的期盼在方木木思想里抗衡,是敲门声将这抗衡打破,难受得到解脱,期盼成为过去。
余采惊得从炕上坐起,顺手摸了摸方木木,感受到方木木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随即安下心来。
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主屋的门打开,又快速的关上,余采可不会天真的以为是方建起来去开门。
余采本想打开灯,却怕灯光太过刺眼,她想让方木木再多睡一会儿,哪怕只是几分钟的时间。她摸着黑将被子快速卷起,一双脚在地上来回寻找着鞋,敲门声再三响起,她的双脚刚找到鞋,就靸着鞋往门口跑。
“来啦~”余采边跑边把脚上的鞋穿上,边跑边用手抓着头发。等到她开门时,她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看着门外的老大夫和她父亲,她让开道,“爸,老大夫你们快请进。”
“我都跟你说太早太早,你就是不听,你看人孩子还没睡醒呢。”老大夫用拐杖敲着瓷实的泥土地,不满的看向自己身旁的余采父亲。
余采父亲故意扶着老大夫往院子里走,“你老来都来了,就赶紧进去看病走吧。”
“我自己走。”老大夫像个三岁小孩一般,手一抬甩开余采父亲的搀扶,拎着药箱,拄着拐杖进了门。
余采父亲耸着老肩,跟上老大夫的步伐。余采见老大夫与自家父亲都已经进门,关上大门之后,快步走到两人的前面带路。在两人进入侧屋之前,率先进屋打开灯,这个时候就算她再不想让刺眼的灯光打扰方木木睡觉,也是不行,毕竟看病要紧。
“这孩子醒过吗?”老大夫将药箱放在炕边,一边戴着老花镜,一边问。
“昨天夜里醒过一回。”余采赶紧上前回答,生怕自己动作稍慢就会耽误方木木治病。
“状态如何?”老大夫一抬眼,这才发现方木木睡在炕的里边,自己就是想看,也没有办法看,于是,还没等余采回答,便对着余采说,“你先把那孩子挪到炕边来。”
“哦,好好好。”余采回一边脱鞋上炕,一边回答着老大夫的问题,“昨晚醒过,我看着状态还挺好的,就是没吃什么东西。”
原本站在屋中间,不肯到炕跟前的余采父亲,有些慌张的走到炕跟前,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闺女吃力的抱起方木木,便问道,“你能抱得动吗?要不我上来帮你。”余采父亲虽是这般的说,但没有立即脱鞋,毕竟这是女儿孙女睡的地方,他一个大男人多少还是有些顾忌。
“我能行。”余采抱着方木木咬着牙,抬头递给她父亲一记安心的微笑。“再说木木已经醒了。”
余采父亲这才将目光移到外孙女那张消瘦的脸庞上,她的眼睛微微睁开,对着自己微笑,他的嘴角也泛起微笑,只是这微笑有些别扭,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醒着的方木木微笑。“好孩子,忍一忍。”
“嗯。”方木木轻声回应,然后跟随着母亲手部的力量使劲儿撑起自己的身体,好让母亲抱自己的时候不至于太过费力。
余采父亲见余采将方木木已经移到炕边,他便又回到原来站的地方。
“小姑娘,感觉怎么样?”老大夫拿着检查的仪器,询问方木木的情况。
“还好。”方木木微笑着回答。
“头疼吗?”老大夫开始检查,一边检查一边问。
“不疼。”方木木轻微摇着头。
“身上疼吗?”
“有一点点。”方木木咧开嘴角笑着回答,即使她知道老大夫看不到她的微笑。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比如恶心难受。”
“有点饿。”方木木的肚子在这时也应景的响起咕咕的叫声。
“那就挺好的。”老大夫说着,将检查的仪器再次收回自己的医药箱内,抬头对跪在炕上的余采说,“孩子状态挺好的,每隔一个星期去我那里检查一次,要是三个月内没什么异样,应该就没什么事。”
“好的,谢谢大夫。”余采面向老大夫跪着,边说着边弯腰点头感谢。
“行了,别跪着。赶紧给孩子弄点吃的。”老大夫摆摆手,拎起药箱要走。
余采连忙下炕,走到老大夫跟前,小声的问,“那个...老大夫,这次看病得给多少钱?”
“赶紧去做饭,孩子还饿着呢。”余采父亲厉声打断余采,“也不用送我们,我们认得路。”
余采抬眼看着严肃的父亲,父亲说话的威严里不允许她再多问半句,她只得点头答应,去厨房为方木木准备饭菜。
“你呀,这么老了,还是学不会好好说话。”老大夫拄着拐杖在余采父亲面前敲打了几下地面。
“就你知道怎么好好说话,行了,赶紧走吧,孩子还需要休息呢。”余采父亲说着,冲炕上睁眼看着他们的方木木说,“好孩子,好好休息,好好养身体。”
“嗯。”方木木点头应声。
“我就知道,在你眼里我这大夫只在看病的时候有用,也只在看病的时候,你才对我客客气气的,一看完病就给我使脸色。”老大夫佯装生气的说罢,回头看来一眼方木木后,转身离开。
余采父亲也没再说什么,跟上老大夫的步伐离开。
方建在主屋门口听着两位老人离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听到大门被关上的响声,他这才敢再次打开屋门。他将脑袋伸进侧屋门帘下,想看一看侧屋里方木木的死活。
方木木微睁着眼,若是不近看,难以看出她是醒着的,从方建那个位置看到的她应该是闭着眼睛的,但从她这个位置却能清楚的看见方建的整个脑袋,她能清楚得感觉到屏住呼吸的自己在害怕,更在愤怒,她不想让方建发现自己醒着。
直到方建像是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一般,无趣的将他的脑袋从侧屋移出去后,方木木才喘过气来。